第4頁 文 / 凌淑芬
「這絕對行不通!」就算拿自己的生命安全當賭注,他也不願意再回去跟一個莫名其妙的前妻生活,不管多久都一樣。
「這是最好的安排,我相信你自己也知道。」愛德理智地道:「我們需要一個不會向任何人洩漏你行蹤的人,需要一個轉移查爾斯對若妮.哈德森威脅的目標,需要一個照顧你三個月的幫手,她一個人可以兼顧所有選項。」
章柏言揉著太陽穴低咒,「愛德,我會跟這個女人分居是有原因的,就是因為我無法跟她共同生活!何況我連她人在何方都不知道,我最多只有她贍養費的銀行帳戶,這一點麥特說不定比我更『認識』她。」
原來那就是章先生每個月會從私人帳戶匯一筆錢到某個陌生帳戶的原因。麥特恍然大悟。
「她現在住在……」愛德想說。
「不必!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她住在哪裡。」章柏言斷然阻止。
「柏特,只是三個月而已。你可以跟她生下小孩,為什麼不能忍耐三個月?」愛德苦口婆心勸道:「警方現在已經密切鎖定查爾斯,我們的私家偵探也在緊鑼密鼓的找人。查爾斯是個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兒,現在他的信用卡不能用,現金所剩不多,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將他從藏身處衝出來了。」
「你不瞭解那個女人……」
該怎麼說呢?連他都不瞭解那個女人,他甚至快忘了她的長相。腦海裡隱隱有張極為清秀的臉孔浮現,但僅止於此。
和這女人相處,常常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外星人。
他們兩人從家庭背景、人生觀、價值觀,乃至於飲食習慣和使用的語言都不同。
她是個台灣人,去英國留學不小心結了婚,她習慣講中文。
他雖然是華裔後代,但自小在美國出生長大,又有外國血統,他只有跟父親私下相處時才「偶爾」講中文,而且聽起來怪裡怪氣,只會說不會讀。
她有一個很奇怪的中文名字,那個發音對於慣用英文的他很難咬字。既然她是到英國唸書的,他曾要求她起個英文名之類的,起碼比較容易稱呼,但是她遲遲沒有,所以到後來,他連她的名字都很少掛在嘴上。
他不是一個會勉強自己將就的男人。她只有兩個選擇,順從他,或被他忽視。
那女人選擇後者,他沒有意見。
「你們打算怎麼做?突然摸上門去告訴她:抱歉,妳那個四年未見的丈夫被他弟弟追殺,他需要一個人當他的廚師管家兼女傭,所以請妳跟我一起走,我們大家一起去躲起來?」章柏言瞪著律師。
愛德搖頭道:「沒有必要打草驚蛇。再說,如果章夫人知道來照顧你可能有潛在危險,說不定會拒絕。」
麥特想插嘴,「慢著,你們不覺得把一個母親和她的小孩帶入危險中,起碼應該先讓她知道內情嗎?」
「讓她知道又能如何?」章柏言莫名其妙地瞄他。
「的確,她又幫不上忙,而且我們也不希望她和自己的朋友聊天時說出這些事。」愛德同意道:「基本上,最完美的謊言就是夾著七成真話,章夫人可以知道『部分』內情,那就夠了。」
「這樣似乎太不妥當了。」麥特露出不豫之色。
啊,真是善良熱誠的年輕人,還沒被他們這個圈子的爾虞我詐污染。章柏言不覺地露出微笑。
愛德不理會計師的抗議,「我們可以告訴她,柏特在車禍中腦部受了傷──你腦袋上確實有些外傷,這增加了可信度。等外傷穩定一點,你必須進行二度手術,在這段期間需要一位細心的人來照顧你,而她是我們心中的第一人選。當然,這是一份有給職,我們會付給她適當的酬勞。」
「腦部手術?」如果換成另外一個時空,章柏言或許會笑出來。
「這是為了避免她追問任何你不願回答的細節。」愛德咧了下嘴角,公式化的開始表演。「這次的車禍在章先生的大腦形成一處血塊,影響到他的記憶,所以他目前是處於失憶狀態,無法回公司處理公事。為了不影響投資人信心,我們把消息壓了下來,只能把他先送到隱密的處所療養。」
「……你認為這麼扯的劇情有可信度嗎?」
「有時候,越誇張的情節反而越讓人相信。當然我會準備醫生證明一起帶過去,上面會很清楚地說明你的腦皮質層有血塊,必須等到三個月後腦壓穩定,動完腦部手術才有可能復原記憶。」愛德道:「我會進一步告訴她,三個月後動完腦部手術,醫生不敢擔保這段期間的記憶你還會記得。」
「換言之,三個月後,我們給她一筆錢,謝謝她這段期間的服務,然後一切回到原點?」章柏言揉了揉下巴,又開始深思。「嗯……」
「章先生,我認為這件事起碼應該徵求章夫人的同意,讓她知道自己處在──」
「或許可行……」章柏言喃喃道,中斷麥特的抗議。
除了那對母子的安全問題,除了他需要人煮飯打掃,他也需要性。
他是個男人,男人有這方面的需要,這很現實。
在他印象所及,只要他提出要求,她似乎沒拒絕過。不積極,但也不會拒絕。運氣好的話,她不會介意偶爾陪他上上床。
當然如果他有選擇的話,他不會再碰她一下。但是他沒有。而關了燈之後,女人摸起來都差不多。
這樣一想,和她同居三個月似乎也不是全然的壞處。
好吧,或許他能勉強自己熬過這三個月。
第二章
紐澤西州號稱「花園之州」,便是因為它如畫般的鄉間景致。高山曠野這一類的大山大水沒有,但是典雅的小鎮風光卻處處皆是。
華德借來的度假別墅位於德拉瓦河附近,偏僻到有些荒涼,駛過那個號稱人口只有幾千人的小鎮之後,沿路只有夾道的林木,在楓紅時節,兩排紅黃交錯的楓林往前無盡延伸,美得令人屏息。
「我真是瘋了……」
前半段路程章柏言還能說服自己欣賞此地的林園之美,當整趟下來只有一輛來車與他們交會之後,他開始懷疑來到此處是否為明智之舉。
誠然查爾斯一時三刻間絕對找不到這種鳥不生蛋的鄉間,若真的找上門,大概到他屍身腐化都不會有人發現吧?
好吧!他坦承,他就是很難對查爾斯產生任何畏懼感。
查爾斯是那種典型的公子哥兒,學生時代給媽媽罩,出了社會給哥哥罩,永遠斷不了奶。他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可能就是變成一個殺人狂。
「先生,這是您的行李。」一路從紐約載章柏言過來的計程車司機,幫他把行李提到門廊上。
「謝謝。」
會過鈔,車子絕塵而去。
這間別墅是一棟雙層樓的L型建築物,黑頂白牆的鄉村休閒式庭園風格。大宅前方有一個圓形車道,中間是一個尿尿小童的噴水池,再過去就是無止無盡的樹林。
「該死的……」即使方圓三哩內都無人跡,他也不會感到意外。
愛德說過這裡很冷清,可他沒想到是冷清到這種地步。
當初會答應來紐澤西,只是長久累積下來的疲憊感作祟,現在章柏言知道自己錯了!
他是個標準的紐約人,十分鐘內沒聽到警車或救護車的笛聲從街上呼嘯而過,就會覺得全身不自在。
探看一下車棚,空的。所以他是第一個來的?
屋子裡意外的溫暖舒適,空氣中有一種久無人居的氣息,和淡淡的清潔劑味道。
混雜在清冷與洗劑之中的,還有一股淡雅的檸檬香。
他的鼻翼鼓動幾下,找不出香氣的來源。八成是清潔女工留下的室內芳香劑。
「挑房間。」掛在脖子上的夾板突然沉重不堪。
一個執行長突然離開三個月,絕對不是彈彈手指那樣簡單的事。
過去一個星期以來,待處理的急件他都趕著簽署和審閱完成,更別提還要躲一堆媒體,及配合警方「先不急著露面、故佈疑陣、引起查爾斯焦慮感」等種種要求。他已經連續數日只睡兩個小時,而且這還是在他負傷在身的情況下,現在他累得可以隨時昏睡過去。
旅行袋懶得提了,那些都可以等。章柏言直接踩上二樓樓梯,尋往甜蜜柔軟的主臥室大床。
「嘰吱──」
一聲尖銳的哨音響起,樓梯上的男人火速低下頭。
什麼東西?
「……玩具。」他瞪著地毯上的橡皮製品。
那種給小孩子玩的,軟軟的,捏一下就會從屁股的地方發出吱吱叫聲的橡皮玩具。
這裡為什麼會有小孩子的玩具?
「算了,先睡醒再說。」他甩甩頭。
即使查爾斯此時此刻蹦出他面前,他也會告訴異母弟弟:要殺要剮隨便你,別吵我睡覺就好。
章柏言繼續往二樓進發。
身後有一個輕巧的關門聲響起。
章柏言緩緩轉身。
然後,他就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