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天字一號房

第2頁 文 / 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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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中丞府,已許久不曾如今日這般熱鬧過了……

    呃,嚴格來說,這應當也不能算是熱鬧,而該算是……上下一心?

    打從上官卿下朝返家,並告知家中老小這回抽中生死簽的人正是他後,全家老老少少,上至老母、下至三妻四妾和十四名子女,即在家中的大廳裡哭成一堆淚人兒。

    「老天不開眼哪!」已經哭昏過一回的上官老夫人,在昏醒過來後,拉長了嗓,又再次開始老淚縱橫地埋怨起上天。

    「哪個人不抽,偏偏抽到咱們家老爺……」抱在一塊泣不成聲的三名夫人,在看了坐在廳裡面容慘淡的上官卿一眼後,她們又是一陣的哭天搶地。

    坐在椅裡的上官卿,手中執著那支寫著他的官職與姓名的木簽,在一家老小都已哭了一早後,他的心情已由初時的驚駭悲痛,變得稍稍和緩了些,而在陣陣哭聲中,他也開始拚命說服自己,必須去面對成為下一名烈士的事實。

    「娘親大人,諸位夫人。」一室的哭聲中,他語帶哽咽地開口。

    忙著相互抹淚的眾人,紛紛轉首含淚看著他。

    「你們……」他閉上眼,用力別過頭去,「可以開始著手打理我的後事了……」

    「老爺……」

    「爹……」

    話才說完,一屋子的女人與男人紛紛撲至他的面前大肆地撒淚。

    內心十分悲痛的上官卿,在以袖抹著淚時,再次看了一眼那支令他仕途到此為止的木簽,看著看著,他更是不禁悲中來,且格外覺得好不甘。

    說來說去,今日全朝大臣得提心吊膽過日子,全都只是為了一人,而這人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全朝公認,不能在朝只能在野的千里侯,步青雲。

    話說這個步青雲,雙親出身貴胄,祖上代代皆在朝為相。在他年幼時,雙親因船難出了意外,孤身一人,無兄弟姊妹的他,自小即繼承了一大筆財產與領地。按理,衣食無虞的他,是可靠著這些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的,偏偏他卻不安於室有志向學,於是,所有人的災難,便由此展開。

    首先,教他讀書識字的夫子,也不知是怎麼地,一個個相繼遭他剋死,僅僅一年之內,他便連換了十二個夫子,且每個夫子最長都撐不過一個月。最終,在無人敢教他之餘,他竟靠自學,自鄉試一路考至了狀元,而每一個主審他的主考官,下場也如同那些夫子般,相繼死於意外。

    為此,在皇帝要親自殿試之前,為了皇帝的安危,他在殿試這一關前遭人刷了下來,因替他批過八字的欽天總管,認為他命中深受噩神眷寵,入朝只會剋死主上。只是讀過他數篇文章,覺得此人深得龍心的皇帝,雖是怕死,卻並不想因此而放過他。

    於是在他二十一歲那年,皇帝親封他為千里侯,命他在野不在朝,並定時派人去聽取他的諫言。可即使是如此,步青雲仍一如他的名字般,就算是在野,官運也照樣平步青雲。

    一來,是因他敢言他人不敢言,剖析朝事和諫言又極為厲害,雖說朝中大臣,為了自個兒的身家性命都大表反對皇帝任他為官,可偏偏皇帝就是信任於他,每遇不能決斷的國家大事之時,就非得聽他的剖析與見解不可。

    二來,則是因無人敢與他為敵,到目前為止,曾與他為敵之人,下場通常就是……死於非命。

    就算不與他為敵好了,眼下朝中每年因他最少要損失十來個官員,只要皇帝再繼續這般視他為心腹,照這樣下去,就算朝中的官員們再多,也總有天會被他給全克光……

    一手抹去頰上熱淚的上官卿,往左一瞧,那一整迭皇帝未批示的折子,正等著他帶去給步青雲,可,上回才被追諡為護國侯的尚書大人,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猶在眼前,沒想到這一回……就輪到他上官卿頭上了。

    望著一室的家人,都在他的跟前哭成一團,滿心不捨的上官卿才打算開口安慰他們一會兒,突然間,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定定落在府中唯一一個置身事外,正坐在大廳角落看書,且一旦定下心來,就絲毫不受外界打擾的人兒身上。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所有前一刻仍在哭泣的人們,也全都止住了哭聲,與他一般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個府中年紀最幼,且尚未出閣的么女——上官如意。

    來得措手不及的沉默,令在場每個人霎時都冷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後,所有人互看了彼此半晌,再有默契地一同把充滿希望的目光,全都集中至她的身上。

    ※※

    次日一早,在全府上下熱烈期盼的目光下,帶著貼身婢女八月踏出府門的上官如意,在她坐上雇來的轎子時,面上始終帶著百思不解的神情。

    伸手輕掀開轎窗窗簾一隅,她自轎窗再次看向那一大票站在家門前恭送她的親人,其中,在上官卿的面上,她不但瞧到了宛若特赦的感激神態,在他眼中,她彷彿還看見了……閃爍的淚光?

    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轎裡,滿心都在思考著上官卿臉上為何會出現那等神態的她,十根修長卻不怎麼優美的十指,端正地按放在一隻由繡著赤龍的黃巾包裹的小木箱上。

    記得在她出府前,她爹是這麼告訴她的。在這裡頭,有著當今陛下等著由千里侯看過,且需要千里侯親批政見的奏折,她得將她膝上的這箱玩意,安安妥妥地送至千里侯大人手中,並在他批示過後,再原封不動地取回。

    「小姐。」走在轎外的八月,一手輕輕揭開窗簾一小角,「你想,為何這事老爺不自個兒去辦,反而派你去?」

    「我還在想。」她也不懂這等朝廷大事怎會落到她身上。

    太過熟知她性子的八月,聽了,先是歎口氣,再以相當無奈的語氣問。

    「這回你要想多久?」

    「嗯……」一徑陷入沉思的如意,只是兩眼眨也不眨地直盯著膝上的黃色小木箱。

    「……妳慢慢想吧。」知道她現下八成又什麼都聽不見的八月,索性直接放棄。

    四人抬著的小轎,頂著春日暖融的朝陽,一路由京內抬出了京外,直朝著京城外城吞月城最是熱鬧的臥龍大街上前進,在走過熱鬧的城心,快抵達城郊時,四名轎夫合力將小轎停在吵雜的臥龍大街最盡處。

    「到了?」八月不明所以地瞧著四下。

    神色緊張的轎夫們,只是沉默地朝她點點頭。

    「小姐,咱們到了,該下轎了。」一頭霧水的八月,在轎夫們那看似急於催人的眼神下,連忙將那個還在轎裡沉思的如意給請出轎外。

    就在她們兩人一下轎,四名雇來的轎夫,在八月給了轎錢後,就逃命似地抬起小轎趕緊離開此地。

    「小姐,該回魂了,咱們到了。」八月以指戳戳如意的臂膀,再以兩掌捧起她的臉大聲地喚:「小姐!」

    「這裡是千里侯府?」回神的如意,眨了眨眼,一雙水目直楞楞地瞧著眼前的建築。

    「我也很懷疑……」八月仰起頭,想不通地看著這幢建築門上所掛著的那幅門匾。

    「有間客棧?」如意微蹙著柳眉,先是照著匾上的大字念出此店的大名,再低首看向裡頭高朋滿座的景象。

    「小姐,咱們……會不會是走錯地方了?」橫看豎看,這兒就像匾上寫的,是間客棧,哪像什麼千里侯府?

    如意一手輕撫著下頜,「嗯……」若她記得沒錯的話,離府前,這地點,還是她爹親口告訴轎夫的。

    身為客棧門房的韃靼,在招呼完了一批遠道而來的客人進棧後,高頭大馬的他立即涎著笑,走至她倆的面前彎下了身子問。

    「姑娘,您是要用飯還是要住宿?」

    「我來找人的。」如意兩眼瞬也不瞬地瞧著他面上職業式的笑意。

    「找誰?」

    「我想……」如意再次抬首看了店名一會,然後一手拉過八月,「我們可能找錯地方了,告辭。」堂堂一名千里侯,食邑之地想必定是不小,但他卻……委身住在客棧裡?任她怎麼想就覺得不可能。

    「兩位姑娘,先別急著走。」

    在店裡全都聽見也看見的東翁,走至店門處叫住她倆後,相當有識人之明的他,首先便將目光迎向如意的身上。

    「請問,您打算找哪位?」通常來這兒的,三教九流、名人高官或是江湖中人統統都有,獨獨不曾見過這類的官家小姐。

    「千里侯大人。」她輕聲地道。

    「千里侯大人?」一旁天生嗓門特大的韃靼,像是怕無人不知曉般地替她拉大了嗓嚷嚷。

    「什、麼?」店裡所有的男男女女,說遲時,那時快,同時冒出這二字,並猛然轉首看向她。

    已見識過無數大風大浪的東翁,深吸了口氣後,轉過身要一整個客棧的人們都先緩緩。

    「鎮定、鎮定……」

    「小姐……這是什麼情況?」被韃靼的大嗓嚇得躲到如意身後的八月,悄悄探出頭,輕拉著她的衣袖看著一室瞪大眼的人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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