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琉色
奔過九曲迴廊,奔過小橋流水,他驚天動地的大叫聲在雅致宮苑裡一路震響,嚇跑無數放養在花樹間的珍禽麗獸。
「怎麼了,允揚?」迎著喊聲,一個清清瘦瘦的男子從幾桿修竹後轉了出來。
男子看來約莫十八九歲,相貌清俊文雅,一雙明亮眼睛溫潤如上好墨玉。他的臉色蒼白中泛著隱隱的青,帶些淡淡病容,卻仍有種鎮定人心的力量。
長衣如雪,長髮如墨,他比身旁的翠綠修竹看來更加清雅。
他就是華離宵,所有皇子中最有智慧,卻也是最病弱的一個。自小到大,藥不離口、書不離手是他的特點,所以他身上通常有股濃重的草藥味,以及書卷味。
這股獨特屬於親人的味道,讓華允揚再也忍不住,一把衝上前去拉住兄長的雪白衣袖大哭起來,眼中委屈的淚水頓時淌了滿臉。
「哥,為什麼一定要我娶那個黑炭頭?你知不知道她們是怎麼笑話我的!」他邊哭邊發洩。
「好了允揚,你已經長大,不能再哭了。」華離宵抬起手拍拍他的肩,勸解的語氣溫和而平靜。
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是冷靜溫和的,現在也一樣。
他猛搖頭,眼淚到處亂飛,不肯接受事實。
「允揚,我知道你為什麼哭,但這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希望你能夠接受。」華離宵憐惜的瞧著他,慢慢的道。
「哥,為什麼這回連你也不幫我?」他止住眼淚,不敢相信。
變了,真的變了!從前再大的事哥哥也會順著他,可這一次居然跟太后奶奶聯合起來捉弄他!
「允揚,你都已經成婚了,還要我幫你什麼?」華離宵搖了搖頭,淡淡笑道:「難道是要我幫你不再見聶千回嗎?」
溫和的語氣裡,含著某種莫名的誘導。
可惜華允揚半點也聽不出來,只是傻傻的點頭。
「好啊好啊,哥,你就幫我避開那塊黑炭頭吧?我求求你了!」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要是和她在一起,自己恐怕一天也過不下去!
那麼黑、那麼凶、那麼惡霸……
「哦?如果避開她會很苦很累呢?」華離宵笑了笑,舉起雪白衣袖將他臉上的淚痕一點一點的拭去。
對於這個唯一的同母兄弟,他向來很寵愛,也向來都寄予厚望。
「無所謂啦!只要能離她遠遠的,怎麼都成。」華允揚已經頭昏腦脹,慌不擇路。他討厭她,討厭那些妃子,討厭這座皇宮!
十三歲的青澀少年,既彆扭又敏感,禁不起半點打擊。
「好,那你就離宮吧。」很輕易的一句話從他口中逸出,悠悠落下,卻如驚雷般炸在華允揚心頭。
「什麼,離宮?」他呆住,思維停頓。
他雖然又氣又怒,卻從來沒想過離宮這回事。離宮確實可以躲開聶千回、躲開一切,可是他要到哪去?
「想眼不見為淨,自然只有離宮了。當然,若你想與聶千回相處,我自然也不會反對。」華離宵看看他,抬頭將視線往遠處投去。
「不要!我、我離宮算了。可是,我該上哪兒去……」一想到聶千回就發寒,華允揚挫敗的低下頭,喃喃自語。
「去奉天書苑吧。」再度吐出一道驚雷,輕輕落在他頭頂,華離宵的眼底泛起一抹悠悠笑意。
遠處,天高雲淡、鷹雁翱翔。
「奉天書苑!」華允揚驚叫,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像白日見鬼。
他沒聽錯吧!哥要他去那個地獄一樣的奉天書苑?
那可是所有貴族子弟避而遠之的學苑啊!因為奉天書苑裡教的絕對不光是四書五經,更多的是兵法武藝!要多苦有多苦,要多累有多累,聽說進去的人不脫掉幾層皮是休想出來的……
只有那些想成功想到瘋掉的官員,才會把後代送進奉天書苑習藝,因為那裡出來的學生個個是將帥之才,全都會被朝廷網羅入軍營任職。
「奉天學苑是你唯一可以離宮的機會,如果怕的話,就早點習慣聶千回吧。」似有意,若無意,華離宵提醒他一個事實。
那就是,皇室子弟未滿十六歲前是不許離宮的,除非去奉天書苑。
「不!我……我去奉天書苑!」咬牙思考半晌,他毅然抬起頭,看著華離宵大聲決定,小小的俊秀臉上滿是悲壯與堅決。
與其天天對著聶千回和那幾隻母雞、烏鴉,他寧願去奉天書苑吃苦受罪!
「好。」華離宵點頭,唇邊的笑意隱約而欣慰。
他的允揚將要展翅離巢了,雖然這個離巢的理由實在有些好笑。
可憐十三歲年少無知的華允揚,在成婚後的第二日,就糊里糊塗的決定了自己從此以後的命運。
第二章
她是棄婦?她被打入冷宮了?
清晨,日光散漫。
一叢茂盛的芍葯花後,有個瘦瘦小小的女孩靜靜站著。
燦爛綻開的芍葯花前,則是幾個嘴碎的宮女正圍在一起,小聲且快樂的議論著這個關於九皇子婚後離宮、九皇妃慘遭冷落的最新消息。
很八卦,也很吸引人,所以宮女們興奮得半點也沒注意到身後那兩道越來越憤怒、越來越銳利的目光。
聶千回咬著唇,雙手使勁握在一起,十根小手指絞得發白。她已經在這裡聽了半個時辰,聽到的全都是與她有關的話題。而且,全都是笑話她、諷刺她的話題!
「妳們給我住嘴!」她忽然從花叢後衝出來,狠狠瞪住那幾名宮女,黑黑小臉上的黑黑大眼,裡邊全是怒火。
「呀,九皇妃!」宮女們嚇了一跳,回過身來看到是她,頓時又鬆懈了下來。
低頭施禮,其中一個宮女臉上甚至又露出隱約的笑意。
這個年齡幼小、後台薄弱、沒人撐腰的小皇妃,在眾宮人眼中實在算不上是厲害主子。
更何況在成婚第二日就遭到遺棄,當然沒有任何一個宮人會敬畏她。
「妳們這些死奴才竟敢那樣說我,不怕我治妳們的罪嗎!」聶千回個頭小,聲音和氣勢倒不小,黝黑的臉上表情非常兇惡。
「是,奴婢們該死,還請皇妃恕罪。」微笑著的那名宮女淡淡開口,語調裡是明顯的敷衍和怠慢。
「妳們、妳們好大的膽!我要去告訴太后!」她不是笨蛋,當然聽得出她們的輕視。
瞧著面前比她高出許多的宮女們,她決定去告狀。她討厭被人說,更討厭被人欺負!
繃著小臉,提著寬大累贅的裙襬,聶千回一路向太后居住的慈瑞宮急奔。
還沒奔近宮門,忽然被一個人影擋住了去路。
「啊!」她收不住腳,一頭撞了上去。
「小心。」穩穩的氣息從頭頂上傳來,伴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道。
她氣喘吁吁的抬起頭,目露凶光的瞪向阻住她去路的人。
「是你?」頭頂,是一張俊秀好看的男子臉孔。她認得這個人,他叫離宵,是她那個該死夫君的哥哥。
「妳要去找太后?」華離宵收回扶在她削瘦肩膀上的雙手,溫和詢問。
「對!我要找太后把她們全部殺掉!」她氣勢洶洶的回答,乾脆俐落。
在邊疆軍營中,有罪就殺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她不知看過多少回。
「不行。」他皺皺眉,語氣堅定且不快。
「為什麼!那些奴才膽敢嘲笑我,為什麼不能殺?」
黝黑的小臉上殺氣騰騰,連華離宵見了都有些心驚。飛虎將軍的女兒,果然不同凡響!
「跟我來,我告訴妳原因。」他伸手捉住她的腕,轉身往慈瑞宮相反的方向走去。
聶千回用力一抽卻掙不脫,只得快步跟在後頭。
緊緊咬住下唇的一排細密牙齒在朝陽下鑠亮發光,與黝黑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更顯得鋒利而堅硬。
華離宵拉著她一路走到自己居住的棲月宮,摒退了偏廳裡所有的侍從後才放開制住她的手掌。
「好了,你可以說原因了吧!」她馬上退後三大步,不耐煩的開口。
「深宮複雜,生存不易。」華離宵定定地看著她,慢慢吐出幾個字。
「什麼?」她一愣,對這種濃縮過的言語顯然還不太能順利接收。畢竟她才十二歲而已,心智成熟有限。
「我是說,在這個宮裡想要平平安安的生活,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妳父親精於兵法征戰,難道他沒教過妳人心難測、爾虞我詐嗎?」溫潤的雙眸忽然變得有些冷,用她能夠聽懂的語言挑明真相。
「人心難測、爾虞我詐……可那是上陣殺敵用的啊!你是說在這個宮裡也有敵人?」她開始有些理解,驚詫的看著他。
怎麼這個男人一下子就變了?本來她覺得他溫和又文雅,可現在卻一下子變得像是父親手裡的那柄刀,冰冷又鋒銳!
十二歲的聶千回生於軍營長於軍營,對這種隱隱的殺氣最是熟悉不過。
「不是朋友,便是敵人。在這深宮裡,妳可有朋友?」他身上的寒氣即收,忽然又回復到原先的溫文。
「……沒有。」低頭思索了半刻,她乾脆的面對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