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靳絜
好吧,那我就上祁家洗澡去!
我毫不心虛地回祁宅,一進屋就碰見剛出房門的主人。他一見我就蹙起眉來。我不知道他為何發功想揍我,本能地就跑給他追。
他很快就逮著我,兩手鉗住我手腕。
「你跑什麼呀!」
「我——幹嘛不跑?」
他搖搖頭。「你沒嘗到血腥味嗎?」
「你想幹嘛?」
血腥?他想謀殺我嗎?上次是我作夢,這回該不會也是夢吧?
「別再亂動!你在流鼻血。」
我終於發現白毛衣上血漬斑斑,伸手一抹,果然有血!
「笑什麼?」
「大花臉!」他開始用棉花球為我清理門面。
「你在屋裡動了什麼手腳?」我笑問。「為什麼我一進門就流鼻血?」
他捏了捏我鼻子,還對我眨眨眼,色迷迷的。
「為什麼又回來了?」
「我那裡停水,我和朋友都沒注意到,所以沒儲水。」我停了停,等他再看我。「我回來洗澡。」
「晚點洗吧!確定鼻血干了再說。」
「謝謝。」
他只是笑笑,沒說「不客氣」。
「你同學跟學妹要結婚了,喜帖在我這。」說著我便要從皮包取出來給他。「你收著吧!」他在我身旁坐下。「留做紀念。」
「我沒有收集喜帖的嗜好啊!」
「這張你應該留起來,紀念自己功德無量。」
「好吧!」
其實我一點都不在意這個,我在意的是他剛才一見我流鼻血就那麼緊張的理由。「流鼻血不會死人吧?」
「應該不會。」
「那——你剛才有沒有被我嚇到?」
他挑挑眉。
「我是問,你剛才有沒有想到,怎麼向我姊你爸交代的問題?」
他先搖頭,然後笑。
要是在網上就好辦多了!
「只為卿狂」可以問:我的血可曾染紅你的淚,你的心可曾為我疼……
「絕代情聖」可以說:我兄弟出了點事,我現在要去砍人;我若是打不死就會回來看你,這點鼻血算什麼!你別為我傷神,等我回來,嗯……
回神時才發現祁洛勳已不在我身旁。
跑得真快!要是我鼻血能流久一點多好。
我忽感意興闌珊,連澡都不想洗了。橫躺在沙發上,我盯著挑高的天花板唱歌,淨挑些歌詞裡有風花雪月的歌唱。
陶醉之際,眼前突然出現一張醜陋的臉孔。
「啊——」
「吵死人了你!」
「你才嚇死人哩!」我坐起身,瞪著卸下鬼臉面具的祁洛勳。
「不要那麼大聲鬼叫,小心等一下你又七孔流血!」
「誰教你嚇我!」
他把面具丟在我身上。
「一個朋友的兒子明天過生日,邀我去吃蛋糕,這是我準備的生日禮物;剛好你回來,所以就拿你當試驗品,看看嚇人效果如何。」
「你還真會利用我!」
我懶得理他,決定立刻去洗澡。
他剛才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也許是我最近和他比較有接觸吧,他現在給我的感覺比較生活化、真實化。
「同學,今年除夕夜,我安排你去丫丫家吃年夜飯好不好?」
徐秉儒在我年前最後一個上班日轉到我店裡一趟。他已經開始放假,命比我稍好一點。我懂他的意思。
過去幾年除夕夜,我都在他家圍爐。今年他有了女朋友,女友都要去他家過年了,我當然不方便再去他家圍爐。
「她家在嘉義耶!」
「嫌遠啊?」
「丫丫沒邀我,我去不好吧?」
「我跟她提過了,她說好。」
原來他什麼都告訴丫丫了,難怪丫丫有天突然對我說,她覺得我好可憐,害我很不好意思。考慮半晌,我決定不讓他二人為難。
好朋友歸好朋友,但我不該要人家隨時分享我的情緒,特別是當情緒不好的時候。「你別管我了,今年我回祁家過年。」
「你姊他們過年一向不回來,你回祁家過什麼年?跟他啊?」說完徐秉儒歎了口氣,彷彿他也有五十歲了。
「幹嘛?你中氣不順哪!」我笑他。
「不是啦!我是擔心你罷了。我不能阻止你回祁家,甚至應該鼓勵你才對;可是——」他又「唉」了聲。「你自己要稍微控制一下脾氣啦!」
他一反平日的粗枝大葉,企圖以這種男性的感性口吻向我證明他也有細膩的一面。愛情的力量果然不容人小覦!經過丫丫的熏陶,他早已脫胎換骨了。
我是不是該把他搶過來當自己的男朋友?往後每年教師節送一份謝禮給丫丫,謝謝她替我調教出這麼個接近百分百的男人。
「你放心吧!我現在跟他處得還可以。」
「真的?」
我瞪他。「不要用這種口氣問我,我最討厭別人不信任我。」
他噤聲,只給我一個包含多種配方的眼神——心疼、生氣、安慰等等等……
過年可比過日子容易多了。
我買了各式各樣的零食坐在電視機前過年,邊吃零食邊看特別節目,邊打電話四處拜年。除了諸位同窗好友之外,我還特別祝阿德他媽身體健康。
跟阿德聊了很久,他說他媽給他相中了個八字相合的女孩;不過他覺得他們個性不合,問我該怎麼辦,我說,等我想出來了再回電給他。
丫丫這個月的電話費會暴漲,停掉大哥大之後,我與外界的溝通全靠她家這支電話。沒關係,我會多貼她一點錢,可惜年終獎金不多,否則我還會打電話向姊姊、姊夫拜年。唉,滾石不生苔、轉業不聚財,說得一點不差。也許我該存點賭本去澳門一趟。電話講多、零食吃多,我口渴得要死,在廚房裡邊灌冰可樂邊創作新詩,該死的電話突然響了。祁洛勳的聲音害我差點被可樂嗆死,我斷斷續續咳了將近五分鐘。
「好了沒?」
「好了!」又一咳。「打電話來幹嘛?給阿姨我拜年哪!」
不知道我不住祁家這幾年,他都是怎麼過年的?他可能也不知道我是怎麼過的。他監護我那三年倒是都跟我一起吃年夜飯,我們都在祁家圍爐——只是各圍各的「爐」,不知道他把那兩個迷你火鍋扔了沒?
「我買了火鍋料跟鍋底,你要不要回來一起吃?」
「我——」我雙眼成了兩隻迷你火鍋,頓時熱了起來。
「別不好意思了,快點出門吧!」
丫丫真有先見之明,她把機車鑰匙留給我,說這幾天我可以騎她的車。我一路風馳電掣回祁宅,沒想到還得洗菜才有火鍋吃。
「你以前不是都買組合火鍋料,丟進去就能吃!」
「買那個其實划不來,」他無所事事。「自己洗切比較有過年味道嘛!」「那你來洗來切呀!」我睨了他一眼。
「我不會。」
「不會還不買現成的——「那種拼盤賣完了。」
原來如此,找我回來是想找個洗菜工,給我記往!
「唔,弄好了。」我嗔他。「鍋底呢?」
「快開了。」他幫忙端菜到飯桌上。
「你坐哪邊?」
我一看又是兩個鍋,不免惱火。
「辣鍋這邊。」
敢情今天不是一人一鍋?
「一鍋辣、一鍋不辣。」
他對我討好一笑,樣子很三八。
「你去買冰棒!」
「冰箱裡有喝的,不需要再買冰棒了吧?」
他打開火鍋肉片盒子,一副就要涮來吃的樣子。
「我吃辣鍋都要配冰棒!」
「你也吃辣鍋?」
「你只吃辣鍋嗎?」
「我兩鍋都吃。」
「那我為什麼不能兩鍋都吃?」我一手插腰一手指著他鼻子。「你說!你是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什麼放不放火的?你字典裡果真只是『放火』兩個字。」他站了起來。「我去買冰棒就是了,你趕快收起你那副茶壺姿態好不好?真難看!」
「等一下!」我喊住他。「順便買點炮回來,吃完火鍋跟冰棒,我還要『放火』!」他狠吐一口氣,出門去了。
一頓火鍋吃得我們兩個汗流浹背,結果他跟我搶冰棒吃,氣氛好得很。
「唉,我講笑話給你聽好不好?」
「好呀!」他拉我到後院。「我放炮,你請笑話助興!」
講著講著我就講起了有色笑話,他只是笑個不停,沒罵我沒水準。炮都放完了,我們還在比賽講笑話。
「歎,我剛做了首新詩,念給你聽聽好不好?」
「你還真的會作詩啊?」
「真的呀!從前我們學校裡最好混的社團就是新詩社,我真的寫過不少詩喔!」他轉了轉眼珠,點了下頭。
我先告訴他阿德和新女友八字相合,個性卻不合的事,然後才念新詩——「風隔斷了風箏與你的對話,風有錯嗎?我不知道。
落花入土化成春泥,花還是花嗎?我不知道。
雪人還沒長大就不見了,雪在哪裡?我不知道。
閃電殺死了吃月的天狗,天狗該死嗎?我不知道。」
「怎麼樣?你覺得?」
「你是要告訴他說你不知道他該怎麼辦。」他不假思索道。
「你真的是天才耶!」
「你不要侮辱我。」他不以為然。「這種風花雪月的東西,虧你想得出來!」「還說?我好不容易才寫了首風花雪月的詩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