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靳絜
「狗的眼睛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憂鬱和專注,我到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在狗眼跟前,我甚至感到自卑。」
他仍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然你答應人家了,怎麼還不走?」我提醒他。
「你——」
「你不用管我啦!我自己會回去,你記得買單就好。」
「不!」他甩了下頭。「我是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陪她去獸醫院?」
「不用。你沒聽到我說我的小狗早死了嗎?」
我願意跟他去任何地方,但如果還有個「她」,那就免了!
我不知道當他在別的女孩子面前教我難堪時,我會有什麼驚人之舉。我得盡量避免嚇跑他。「好吧!那我先走了,你要小心行事。」
小心行事?他就不能用點新鮮字眼嗎?好比「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算了,如果他真這麼講,我會以為他又在暗示我曾火燒學校實驗室的惡行。「等一下記得對你小學妹的病狗多看兩眼。」
我用這句話代替「再見」。
「看看有沒有深不可測的憂鬱和專注?」
我大概難過得連眼都花了,他怎麼可能會對我眨眼,還是色迷迷的……
他走沒多久,我也離開了餐廳。
一時間我還不想回去,又不知該上哪去。
我在最近的一個候車亭坐下,今天不算太冷,坐在路邊還不難受。
許多人從我眼前經過。他們要去哪裡?一次溫馨的聚會嗎?
女人與狗。
起風了,我又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起九年來的點點滴滴,想起我所有的憂傷都被逐一命名,但是沒一個名字叫「愛情」。
其實,有不少人比我還慘,網路上那些美眉不就是?
喔,想起了一件事,有個叫「我只在乎你」的美眉想約「只為卿狂」見面。我已經答應了,不為別的理由,只因為她叫「我只在乎你」。
我有點瘋了,現在該開始頭痛找誰去冒充「只為卿狂」和她見面?
一個穿著制服的小女孩怯生生走到我面前,向我兜售鮮花,她的個子好小。「小妹妹,你幾年級啦?」
「四年級。」
「冷不冷?」
她搖搖頭。
我想她家庭的環境不是很好,否則她爸媽怎捨得讓她出來沿街兜售鮮花……我想起賣火柴的女孩。
「小妹妹,你是不是要把花都賣完了才回家?」
她先是點頭後來又搖頭。
「我全買了,好不好?」
她先是張大了眼,繼而就笑得好開心。
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我覺得自己還是幸福的!至少,我不用小小年紀就上街賣花。夜深了,我眼前的人潮、車流逐漸稀少……
一對年輕男女停在我面前。不知道他們等的是哪一路公車,好幾路公車來了又走,他們都沒上車。
他們一直緊緊相擁著,也許是因為捨不得分開,所以遲遲沒上車。
我把候車亭留給他們,把鮮花放椅子上……他們和鮮花才相配,也許明天我就該去交個男朋友。
午休前我在賣場裡巡了一趟,正想外出吃中飯時,看見一個小男孩把小臉貼在玻璃櫥窗上。
我朝他擠擠眼,他用小小身子推了門進來。
「阿姨,你的樹怎麼一片葉子都沒有呢?」他指著櫥窗內的擺設問。
顯然他已經在室外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小鼻子都凍紅了,模樣好可愛,有點像我的小外甥女。
昨天,祁洛勳意外地出現在我店裡,他拿了老姊從美國寄回來的小外甥女獨照給我,給完了就走了。
「小弟弟,你怎麼沒跟媽媽在一起。」
時值隆冬,櫥窗裡的枯枝是應景佈置,孩子不懂,我知道。我比較擔心的是,他媽媽可能急著找他。
「我爸爸去買東西給我吃。」
他回答時還邊朝著店門外望。果然,一個男人手拎著便利超商的塑膠袋,急急忙忙地走進門。
「叫你不要亂跑你怎麼不聽話呢?」他一把抱起小男孩,輕拍了下小屁股才看了我一眼。「小姐,對不起!」
「沒什麼。」我笑笑。「你剛才一定很著急吧?」
「就是呀!」
這男人留著平頭,很時髦的那種;衣著休閒但不俗氣,寬闊的肩膀,順長的身子和他眼神透著淡淡的憂鬱有些矛盾……
「爸爸,我要那個!」
小男孩指著玩具陳列區的方向朝他爸爸撒嬌,不知他看中了什麼。
「下次再買好不好?爸爸現在沒空。」男人抱緊小男孩,不讓他身子一直朝外傾。「我要現在買嘛!」
男人很頭大。
我主動替他解危,上前摸摸小男孩的臉哄道:「爸爸說下次買,下次就一定會買。你先聽爸爸的話,嗯?」
「不要!我要現在買嘛——」
男人大概真有急事,乾脆不理小男孩的使性,對我說了聲謝謝就走出了店門。
「等我一下啦!」死徐秉儒竟然沒停下腳步!大概是覺得已經完全脫離了險境他才停下,回頭看著急喘如牛的我。
「我要宣佈和你絕交!」我喘著氣說。「你只顧著自己逃命,完全不管我死活!」「你不要惡人先告狀!」他的氣息已趨於正常。「也不曉得是誰無聊到女扮男裝上網調戲人,還無恥到找老同學當替死鬼去見網友!」
「你少來這套!唉,要不是你也想看看對方長什麼樣,會答應我的請求嗎?哼!誰曉得你有沒有打什麼歪主意?」
「你——」他好像快吐血了。「好吧!你要這樣也行。可是我怎麼那麼倒霉,一個女的要長成那樣也很難吧!偏偏她就——唉!長成那樣並沒有錯,可是她還出來嚇人就有點不應該了……」
說完,我們兩個相視爆笑出聲。
「她跟我說她長得很漂亮的,沒想到她騙我!」我笑著說。
「還說!」他一副心有餘悸。「我對女孩子的長相不挑剔,可是當那張離譜的臉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好像被一桶放在冰箱裡兩年的冰水澆到我頭上,你知不知道?!」這我相信!我只遠遠望了一眼就被嚇得心驚膽戰……
「唉,我們會不會認錯人了?」
「應該不會吧!她在我東張西望時出現在我眼前,還問我是不是『只是卿狂』時對我嫵媚一笑;她一露出蛀牙,我差點暈死過去!要不是你事先安排了逃亡路線,我可能當場一頭撞死自己!」
「唉,沒想到這就是我的第一次……」我目光呆滯地望著遠方。
「簡瑗,請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做這種事了好不好?你無不無聊啊!」
「無聊。」
我決定不再跟任何一個網友見面,頂多上網聊天;不過,日後除了「蓮舟」外,恐怕「我只在乎你」也會罵得我狗血淋頭。
「我懷疑那個女的也是個冒牌貨。『我只在乎你』說不定是個男的,他也想惡作劇,故意整我!」
「也許吧!我相信跟你一樣無聊的大有人在。」
「不要再說了啦!」我揮了下手。「你不是要去車站接丫丫嗎?時間快到了吧?」丫丫老家有點事,昨天回嘉義去了,所以徐秉儒今天上午才有空陪我胡鬧。「嗯,」他看了看手錶。「我是該走了。」
「再見。」
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他,我好像常找他來填補我的空虛……其實,他並不能填補什麼。
我繼續在五花八門的鬧區裡走著晃著……不一會,背包裡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喂……」
「你在哪裡?」
「有事啊?」我故作鎮定地問。
「我爸手術時間要延後。你姊剛打電話告訴我,我想我應該通知你一聲。」「喔。」原來是這麼回事,那我回祁家的時間也得延後了,這世界果真瞬息萬變。「為什麼?」
「替我爸動手術的醫生出國開會了。」他言簡意賅。
「喔,我知道了,再見。」
我處變不驚,繼續在鬧區裡走著。
每個人都該像我這樣才對,「變」有什麼可怕?變得再厲害頂多是從上到下、從榮到哀、從白到黑、從廳堂到廁所、從流行性感冒到愛滋病、從高官到階下囚、從Sweet到Shit!變吧!我跟祁洛勳還血脈相連哩!除非他爸跟我姊發生婚變,否則他將來生的孩子就得喊我一聲「姨奶奶」!
一思及此,我又覺得自己不該惹他生氣。
因為老姊只生了個女兒就結紮了,所以祁洛勳身負傳宗接代的超級任務。他不能太早死,至少在為祁家留個後之前不能死,我得記住不能在那天之前剋死他。
我又被嚇了一跳。拿出大哥大,我回應得不太客氣。
「你幹嘛?」他聲音也不頂溫柔。
「你要不要去查查那些跟你分手的女人裡,有沒有懷著你的種嫁別人的?說不定你早就有兒子了!」
「你在講什麼呀?」
「我在講,說不定我早就當了『姨奶奶』。」
「你的思想非常怪異!」
「我的經濟勉強獨立!」
他笑了,這是不是個好現象?我已經會講笑話給他聽了。
「又打電話來幹嘛?」
「我剛才還沒把話講完。你姊問我,你最近有沒有給我添麻煩,我說沒有。我沒有把你掉進洞裡的事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