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靳絜
「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在小店裡大喊了起來,一點也不在乎周圍投來的詫異眼光。
他強抑情緒,不再說話,用一種近乎訣別的眼神凝視著她的容顏。
「曉雷,這不是真的,對不對?你是因為氣我拋棄了你才故意這樣對我的,對不對?」她流下傷心淚。「我沒有拋棄你。雖然我執意要跟你分手,可是我的心一直都跟你在一起,我知道我會一輩子愛你,只愛你。」
「你不該再愛我。」
他無法再冷靜地面對她,心痛地說了又一句違心的話,匆匆跑出小店。
「杜曉雷,有位小姐找你。」
他正在修車,聽見身後響起同事的話,先是一怔,接著便答道:「跟她說我不想見她,請她走吧。」
「曉雷,你——你早就猜到我會回來找你嗎?」
他這才回頭,看見同事身旁的女子,林靄梅。
「是你?」雖然來人不是葛月,但他的心依舊一陣激盪,不同的激盪。「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連我姐都還不知道我在這裡呢。」
聰明如林靄梅,立刻判斷出他剛才說不想見的人不是她。
她只是笑笑。「你快下班了吧?」
「嗯。你等我十分鐘,有什麼話我們出了修車廠再講。」
他心平氣和地繼續工作。下了班才和她一起離開。她說要請他吃飯,他沒拒絕。
「沒想到這家店還在。」她提議到兩人從前常來的這家店解決晚餐,他沒意見。
「回來玩還是定居?」出了店才有對話。
「回來不是為了玩,定居與否還沒決定。」
他不回應。
「我已經回來一個星期了,用了三天時間才找到你。」
「找我有事?」
「當面向你說謝謝。」她的態度十分誠摯。「還有,我要為自己所犯的錯向你道歉,這幾年我害苦了你。」
「我接受。」他十分坦然,淡然。
「你還跟葛月在一起嗎?」
他側頭看她一眼,似乎正猜測著她問這句話的目的。
「沒有,她結婚了。」
「哦?」
「靄梅,我知道你現在有什麼想法。不過我要說的是,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但是我們的自由沒有交集,再也沒有了。」
他漸漸加快了步伐,她連忙跟上。
「你是說,你寧願跟任何一個女人結婚也不願跟我結婚?」
想了想,他點頭,並不覺自己狠心。
「為什麼?男性的尊嚴嗎?因為我是富婆,而你卻一無所有?」她的口氣較步伐更急。
「不是。」
他試著解釋那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又覺不必對她多言。「反正我們兩個不可能。」
「你可以重新活一遍,為什麼我不能?」
「你願意拋棄自己擁有的財富嗎!」
「我——」她是拋不掉。雖然那些財富象徵她罪惡的部分過往,但她仍舊舍不下。
「我相信你也能重新活一遍,你可以善用你的財富,使它變得有意義。而我,也會像小時候那樣的尊敬你。你還是純潔的、善良的,需要被保護的。我不會忘記那樣的你。」
他的腳步緩了下來,她也在這時感動落淚。
「曉雷,我的污點太多,太大了。我好後悔、好後悔……」她哭出聲來,腳步已完全停頓,他不得不跟著停下。「在監獄裡,我自殺過。本以為只要一死,我就可以將這些污點一起埋葬。可是我一想到你為我做的犧牲,又慶幸自己被救活了。曉雷,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從你為我偷錢,幫我達成那樣一個小小心願的時候開始,你一直在為我犧牲。而我竟沒能體諒你的苦心,竟曲解你的善意,竟產生了那般惡毒的報復心態,我……」
他拍拍她的肩,沒說安慰的話。他相信她已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就像他一樣。
「曉雷,你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她淚眼相求。
凝視她片刻,他答應了她的請求。
這是一個十分感人的畫面,但看在離他們不遠處,剛追上來的葛月眼裡,卻是不可原諒的。
葛月答應讓林玉婷陪自己上街逛逛,藉以散心,雖然根本無須散心,因為早已失了魂魄,在杜曉雷說了那些無情的話之後。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她在服飾店裡無意間看見路過店門口的兩人,旋即尾隨其後,不久便看到了這般令她痛心疾首的一幕。
她一直不相信杜曉雷的那番絕情話,即使是眼前的這一幕都不能說服她。她不相信杜曉雷說的,不相信——
「杜、曉、雷!」
她憤怒、尖銳的一喊,震住了兩人,也震住了周圍幾個路人,震住了追在她後頭的林玉婷。
杜曉雷和林靄梅都應聲推開了對方。杜曉雷結結實實地挨了葛月一個耳光。
沒有人來得及做什麼反應,葛月已開始破口大罵:
「原來你們兩個又勾搭上了!」她轉向不知所措的林靄梅。「你為什麼也在這裡?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繼續留在日本當闊太太呢?喔——你丈夫死了對嗎?你成了寡婦,所以就回來實踐你當年的諾言,回到杜曉雷身邊,對嗎?既然這樣,你必然也得到了龐大的遺產,那杜曉雷又為什麼要在修車廠裡當工人呢?」
杜曉雷才想阻止她繼續替自己製造難堪,她的手已指著他的鼻子:
「是不是你還像當年一樣堅持?生意失敗了,你就從頭來起,又想憑自己的能力賺到一間房子,然後才要跟她結婚,對嗎?剛才你們大概是又為了結不結婚的事爭論不休,她氣哭了,所以你就抱著她,安撫她,對嗎?」
「葛月——」他喊著激動無比的她,滿眼只有心疼。
「不要叫我!」她退了好幾步,林玉婷剛好能抓住她。「杜曉雷,你沒有資格喊我的名字!」她哈哈笑了兩聲,神情卻是狼狽、難堪。「不必對我說抱歉,你還沒資格欠我!你惟一虧欠的人是她,你們繼續玩這種屬於你們兩個的遊戲吧!你說得對,你的生活的確與我無關,不過我還是要預祝你的愛情能修成正果,祝你們兩個人的故事有個完滿的結局!」
她說完又笑,笑著跑開了,林玉婷緊追在後。
圍觀的路人見留在現場的男女主角面面相覷,什麼反應也沒有,便逐漸散去。
「曉雷,你跟葛月怎麼了?」林靄梅又能思考了,她能肯定他在修車廠裡拒見的人是葛月,看起來葛月在今天之前已經找過他了。
他面色凝重,心亂如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彷彿沒聽見她問的話。
「她都結婚了,為什麼還來找你?」
他重歎一聲才答道:
「她跟朋友一起到廠裡來修車,無意間發現了我,我們才又見面的。」停了一下,他又說:「她不知道過去幾年裡發生在你我身上的事。生意失敗是我給她的解釋,她問我為什麼會在修車廠裡當工人。」
「她剛才為什麼氣成那樣?」
因為他斷然否定了自己對她的愛。
見他遲遲不作答,林靄梅著急也自責。
「曉雷,都是我,是我害得你們不能在一起。她會這麼生氣一定是因為心裡還愛著你。我想她婚後過得並不幸福,否則她不會在多年之後的現在,看到你還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林靄梅的話頓時又加深了他的牽掛之情。對葛月的,永遠的牽掛。
擺脫不掉那股蝕心的牽掛,杜曉雷再次守候在路燈下。
曾經他在這裡向窗口的葛月招手;曾經他在這裡講故事給她聽;曾經,他在這裡看見她和宋紹鈞帶著孩子,一路有說有笑。
守候兩個黃昏,他只看過宋紹鈞騎機車載了一個不是葛月的女人回來。
第三個黃昏,他終於上前和未曾正式見過面的宋紹鈞打招呼,準備伺機打探葛月的近況。
宋紹鈞見到他,很是意外,客氣地向他介紹了自己的太太,驚訝地發現他目瞪口呆的反應,聽他用比自己還結巴的語氣問了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之後,狠狠地,空前地,很可能也是絕後地發了一頓脾氣。
最後是宋太太看不下去了,才要丈夫口下留情。
杜曉雷在接受責備的過程裡,心情起了連續變化:從心甘情願到心痛難忍。
宋紹鈞當然還是把葛月的地址給了他。
他當然立刻起程,回鄉下來了。
葛月的地址不難找,人卻很難找到。時值暑假初期,她很可能還在台中的朋友家裡。他不知道她的朋友家在哪裡,於是只能繼續借宿鄉親家中,天一亮就守在她的門口。
葛月回來了。很不幸的是,連回來的焦慮疲憊使得坐在門口的杜曉雷打起瞌睡。
「葛月!葛月!你開門哪!」他驚喜的發現她時,她正趕上關他在門外。此刻,他狠敲著門。
葛月是在跟宋紹鈞電話聯絡之後才決定提前回來的。
她已肯定了杜曉雷的絕情話是謊言。她流完喜悅的、甜蜜的、安慰的淚水之後,決定整整這個男人,她心痛、心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