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靳絜
「怎麼可能呢?這是你我第二次見面,我也才剛知道你的名字而已。于先生,你……你是正常人吧?我不知道你對魔術著迷到這種程度,竟以為魔術師可以隨心所欲地將自己變大變小。也許其他魔術師有這種本事,但是我沒有。」她聳聳肩,「你看,我變不動。」
他真的要懷疑她不是蝴蝶了。她比蝴蝶世故,她的眼裡沒有幻樣光采,她不會變小……
她一點也不需要他的吻。
他將雙手插入褲袋,神情索然。
「我可以走了吧?」她轉身向前,邊走邊又回頭道:「我走了喔?」
他只覺自己被高高抬起之後,又重重摔回地上。
※※※
一個教授邀請蝴蝶至家中,在兒子的生日派對上,為孩子們表演魔術。
表演結束後,男人留住她,說想邀她單獨約會,她當下就拒絕。
不知這個離了婚的男人是否因遭拒絕而惱羞成怒,他藉一番閒聊,和她大談文學名著、古今歷史,讓她窘態百出。
出了男人的家,一直回到老師家門口,她都釋不去心中的委屈。她什麼也不是,只是個收入不豐的三流魔術師,她的地位在人類世界裡,是那麼卑微。所以,即使她很想回於家,她也不願那麼做。
木然的同時,她赫然看見那個把她當成超級魔術師的男人。他的身影催出她久憋的淚水。
她哭得像個孩子。
「你怎麼了?」
於震麒無措的雙手抬起又放下,「我什麼都沒說也沒做,為什麼你一見我就哭?」
「你讓開,我要進去。」她伸手進褲袋裡摸出鑰匙,「我哭跟你沒關係。」
「誰欺負你了?告訴我。」他抓住企圖開門的那隻手。
她很想據實以告,但誰能保證他不會像那個男人一樣地瞧不起她?
她有很多機會見到所謂的上流人士,她很清楚那些人是怎麼評價她的。充其量,她只不過是個提供娛樂的小丑。也許等她有了大衛考伯非爾的功力之後,人們才會對她另眼看待吧。
「你怎麼會在這裡?」抹了扶淚眼,她問,「你知道我住在這裡?」
「我來等你。你師母給我的地址。」
「等我做什麼?難道你也想邀我為你的什麼派對提供表演節目嗎?對不起,我不能滿足你的要求,我無才無能,無法應付像你這種科技新貴。」
科技新貴?他在心底一笑。也許他不必那麼失望。
「吃消夜那晚,我沒提到我的工作。」
「沒提是對的,我猜那也不是我能聽懂的事。我會的東西不多,跟我說話,你一定會覺得沒意思。」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是科技新貴?」
「我……我是猜的。」
「是嗎?我以為你知道我是個『發電廠』才那麼說的。」頓了頓,他含沙射影道:「曾經有人非常需要我供給的『能量』。」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她趕緊岔開話題。
「我想請你陪我一起去西服店。我對穿著打扮一向沒什麼概念,偏偏兩個星期後得出國去參加一個重要會議,我媽要我去訂做一套像樣點的西裝,也許……你可以給我出點主意。」
「西服店早打烊了。」
「我沒說是現在去。」
「那又何必親自前來?你可以用電話跟我聯絡。」
「你答應了,對嗎?」他的嘴角漾起深深滿足的笑。
「我……替你出些點子是不需用腦子的事。」她暗忖著:他其實很好打扮。
「謝謝。那我明天下了班就過來接你,方便嗎?」
接她?怎麼接?他學會開車了?
「你方便我就方便。」她刻意四下望望,試探道:「你的車停在附近嗎?」
「嗯。」他指了指路邊一排車輛之一,「用老闆發的獎金買的。」
她看了眼白色豐田,回頭對他笑笑,「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筆獎金?」
他點頭。
「你老闆真慷慨。」看來他那個軟體開發工作做得不錯,她替他感到高興。
他只是微笑。
「那……明天見吧。」她想送客。
「明天見。」他面向她倒著走,「回答你剛才一個問題:我選擇親自到這裡來,是因為我想見你。今晚,我很快樂。」
過了好久,她才轉身開門。
※※※
蝴蝶打心底希望那名女店員不要如此熱情,而於震麒竟接受了女店員的建議,決定先試穿幾套西服,若有合適的,可以省下訂做的時間和修改的麻煩。
他進試衣間去了。
就在這時,店門又一次打開,一名女子匆匆而入,只見她四下望了望,然後鬆口氣似地道:「還好沒打烊。」
蝴蝶認出這女人是於震麒同學的太太──長舌婦。
為免跟她照上面,她悄悄地欲躲到人體模特兒後頭。
另一名店員還沒上前招呼長舌婦,眼尖的她已發現了蝴蝶。
「咦?你……你不是震麒的太太嗎?怎麼你也在這?我聽說你離家出走好久了,回於家了嗎?你是跟震麒一起來這的,還是……」
她的停頓充滿曖昧,而且是不懷好意的,但蝴蝶卻不能還以顏色。
「這位小姐,你恐怕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她不再閃躲,勇敢走向長舌婦。
「認錯?怎麼可能!我的眼力很好,記憶力更強。只要是漂亮的人,不管男的、女的,我都記得特別清楚,你就別跟我開玩笑了吧。」
蝴蝶正感不知如何應變之際,試衣間裡的於震麒出了來,身著筆挺西服的他,教蝴蝶倒抽了口氣。
長舌婦更是頓時亮了眼,「震麒!你果然也在,你太太說我認錯人了。」說完她還瞟了眼蝴蝶,「你太太真是有趣,除了會變魔術,還會說笑,你的日子一定過得多彩多姿吧。」
撇下尷尬的兩人,長舌婦向店員要她先生訂做的西服,拿了貨、付了錢就走。
「還想不想試試別種款式?」蝴蝶忍下一肚子閒氣,問他。
「不試了,就買這套吧。」他明白她已無心留在店裡看他一換再換。
店員樂得不必再伺候客人,這就高高興興地將西服裝袋,收賬送客。
出了店,兩人很有默契地都不說話。
他送她回陳家。
車一停穩,她便欲開車門。
「等等!」他忍不住就握住她一隻手。
「還有什麼事嗎?」側過頭,她看著他問,聲音平靜。
「我無法不當你是蝴蝶。」他更緊地握住她,「我好想念她。」
「所以,」她深呼吸一口,再道:「你一直視我為……蝴蝶?」
「這是你的說法。我只能說,當我看著你的時候,我無法不相信你就是她。」
「我跟她有那麼像嗎?」她在此時別過頭,「剛才那個女人提到離家出走,怎麼回事?」
「對我來說,她是離開這世界。」他盯著她的側臉,「願意上我家看看我和她的結婚照嗎?」
婚姻不是無效嗎,他還留著結婚照有什麼意義?是否在她離開之後,他才記起她的好?
「也許改天吧。」
「你知道我心裡有多不平嗎?她可以來去自如,而我卻不能;她找上我,又離開我,而我卻不知自己能上哪去找她。」
他彷彿真當她是第三者,而且是個不可多得的傾訴對象。
「她為什麼要離開你?」
「她氣我冷落她。」
「喔,那就難怪她會離開了,你一定不是個好丈夫。」
「我……」他語塞,捶了下方向盤,才又出聲:「你不懂,如果我對她好,她會離開得更早;她對我另有企圖,而我不想讓她如願。」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會想念她呢?」
「我愛她。」待她再次以正眼看他之後,他問:「現在才說出來,會不會太遲?」
她不知自己的眼睛起了變化。
他又在眼前這雙眼眸裡看見熟悉的幻樣光采,卻是久久沒得到回答。
「如果她肯回我身邊,我絕不再冷落她。我會告訴她,她是唯一能使我快樂的人;告訴她,她的出現改變了我的生活。」
他漸漸放鬆坐姿,沉浸在記憶裡。
「她純真得令人不可思議,可以說,她是完全不瞭解『愛』這回事的。可是,她卻教會了我如何去關心、去愛我周圍的人;更重要的是,她使我開始關心自己、愛自己。」。
幻樣眼眸流下晶瑩的淚珠,汨汨不止。
「你哭了。」他克制住伸手碰她的慾望,「為什麼?」
「好感人喔。」她自己拭淚,但哭泣聲卻停不住,心中溢滿成長的酸楚。
他不平於她的說辭,於是拉下她的雙手,捧住那張不誠實的臉。
「如果你不是她,為什麼要躲避我的眼神?」
「我沒躲避什麼。」
她還淌著淚的雙眼不再左顧右盼,專注地承受他的凝睇,彷彿要從他的眼神裡讀出更多的思想。
「我不是她。」如今的她有憂、有愁,有不回他身邊的苦衷。
「我愈來愈不相信了。」
所以他放心大膽地吻住她。
細細搜尋一陣,他發現她的反應的確很不蝴蝶,但這反應只教他更不捨得放掉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