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溫芯
「工作都做完了嗎?」夏蕾淡淡地問。
一句話逼得每個人像彈簧,立刻跳回自己座位上。
小孟也回座位,夏蕾環視週遭一圈,沒多說什麼,走進自己辦公室。
一關上門,她強裝鎮靜的冷顏立刻暖化,泛上淡淡的嫣紅。
她捧住發熱的頰,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從抽屜裡翻出鏡子,瞪著鏡裡清麗的容顏。
有這麼明顯嗎?她最近真的常笑?
鏡中人沒答話,只是暈著臉,眼眸瑩瑩像可以滴出水來。
夏蕾倒抽口氣。
老天!這副樣子連她自己看了都覺得不對勁,太嫵媚了,嫵媚得好像藏著什麼秘密,羞澀著不敢跟旁人說。
怎麼會這樣?從前那個冷淡從容的她呢?到哪裡去了?
夏蕾又慌又亂,不知所措,像甩開燙手山芋似的丟了鏡子,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
倏地,手機鈴聲驚醒她。
她抄起手機,看見螢幕上發亮的人名,臉色瞬間轉白。她咬了咬牙,半天才按下通話鍵──
「喂。」
「蕾蕾,我是媽啊!」
第七章
雜誌社樓下,李安陽的休旅車停在街邊,人在人行道上踱步。
他在等人,等一個近日教他心神不定的女人,他跟她約好了晚上一起看電影。事實上,是她主動約他的,她說多看好萊塢電影有助於練習他的英文聽力。
他跟她約六點在雜誌社樓下見,結果他在公司開完會便坐不住,心慌地趕來,到現場也不過五點,足足早到一小時。
靠,李安陽,你就不能鎮定一點嗎?他暗惱自己。
又不是第一次跟女人約會,這麼興奮做啥?在公司裡多處理幾份文件,等時間到了再從從容容地現身,這才叫瀟灑。
結果呢?堂堂男子漢居然淪落到在街邊當電線桿,真淒涼!
「X!」又是一聲詛咒,他恨自己為了個女人英氣盡失,不像個男人。
恨歸恨,雙腳卻像生了根,就是走不開。
至少到路角那間咖啡店喝杯咖啡也好啊,杵在這裡幹啥?他罵自己。
罵歸罵,雙腳卻自有主張,就是死不肯離開。
他無奈,只好繼續等,男兒壯志在這一小時內逐漸消磨。
終於,他等到她了。她穿一襲棕色幾何花紋民族風連身裙,同樣花色的圍巾,圍巾上別一隻大大的珍珠水鑽胸針,超亮眼,頭上戴一頂可愛的針織帽。
優雅的倩影映入他眼底,他忍不住想微笑,一顆心像喝飽了酒,搖搖晃晃。
他迎上去。「嗨。」
夏蕾抬眼,很木然地望著他,似乎一時不明白他為何出現在此。
「嘿,別告訴我妳忘了。」李安陽很受傷。「妳不是說今晚要請我看電影嗎?」
「看電影?」她呆呆地重複。
「哈利波特。我是對這種小鬼看的電影沒興趣啦,不過既然有人要請客,又對練英文有幫助,我就勉為其難來陪妳看看嘍。」明明期待得很,表面還要裝酷。
「我們今晚要去看哈利波特?」夏蕾還是很不給他面子地處於狀況外。
他臉上開始浮起三條黑線。「妳真的忘了!」
「對不起。」她道歉,不像平常那樣跟他唇槍舌劍,柔順地道歉。
他駭一跳。「夏蕾,妳怎麼了?妳沒事吧?」
她睜著霧濛濛的眼,搖搖頭。「沒事。」
沒事才怪!她整個人很不對勁。
李安陽攫住她的肩。「妳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他摸她額頭。「好像沒發燒,妳頭痛嗎?」
「我很好。」她拉下他的手。「走吧,我們去看電影。」
她到底怎麼了?李安陽皺眉,奇怪夏蕾的心不在焉,他扶她來到車前,故意不替她開車門,她竟也沒抗議,自己打開車門乖乖坐上去。
他驚站一旁,肯定絕對有問題。
這不是她!一向最注重禮節的她怎麼可能允許他不替她開車門?
他跳上車,也不開車,轉頭狐疑地打量她。
「你看什麼?」她愕然。
「夏蕾,妳老實說。」他難得正經八百。
她心一跳。「怎樣?」
「是不是雜誌社又出問題了?又周轉不靈了嗎?」
「沒有啊。」她搖頭。「最近這兩期我們都沒讓競爭對手抄襲到,銷售量已經有明顯回升。」
「不是公司的問題,那是妳私人的事嘍?告訴我什麼事,我能幫忙的,一定挺妳到底。」
她沒說話,出神地看著他。
「妳說啊!到底什麼事?我不相信解決不了。」他語氣急促,看得出來真的很為她擔憂。
她瞪著他,眼眸更矇矓了,良久,才澀澀地苦笑。「我媽要我回去,你也幫得上忙嗎?」
「妳媽?」李安陽訝異。從來不曾聽她提起自己的家人,這還是第一次。「妳媽要妳回家幹麼?相親嗎?」伴隨這猜測而來的是胸口一陣刺痛。
她搖頭。「只是吃頓飯。」
「只是這樣?」他鬆了一口氣。「那就回去啊。」
她沈默。
「啊,是不是就是今晚?」他自以為是地猜測,以為自己找到她情緒低落的原因。「早說嘛!反正我們電影哪天都能看,又不一定非要在今天。哪,妳家住哪兒?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她連忙拒絕,似乎對他的提議感到很震驚。
「沒關係,反正我晚上也沒事。還是妳家住太遠了,妳不想開高速公路?那我送妳去松山機場。」
「在天母。」
「喔,天母啊……什麼?天母?」他愕然。「那不就在台北嗎?」
她點頭。
他茫然地望她。「我還以為妳家住在南部呢。既然在台北,當初妳賣掉房子不就可以直接搬回家嗎?為什麼還要來我家住?」
「那不是我家。」她冷冷地板著張臉。「我從很久以前就搬出來了,不可能再回去。」
「為什麼?」
她別過頭。
看她這副冷然的模樣,他也猜得出,她們母女之間必然有些不愉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還是不要多問好了。
「不管妳跟妳媽之間有過什麼,既然妳媽希望妳回去陪她吃頓飯,妳應該回去一趟,不論怎樣,她總是妳媽,這種血緣關係斬不斷的。」他柔聲勸她,也不管她同不同意,逕自發動引擎,往天母的方向開去。
她可以抗拒的,如果她真的不願回去的話,她可以馬上要求下車,但她什麼也沒做,只是默默瞪著窗外。
於是李安陽知道,其實夏蕾也並非全然不想見到母親,她只是嘴硬而已。
人嘛,終究是渴望親情的。
他打開CD音響,讓音樂流洩。這片CD是他刻意從唱片行買來的古典樂精選,相信她一定喜歡。
她聽到了,微微震動一下,轉過頭來。「你什麼時候開始聽古典樂了?」
「昨天。」他故作漫不經心地笑。「我覺得還挺好聽的。」
她瞅著他,很難想像他跋扈飛揚的個性會靜得下心聽古典樂。最近,這男人做了很多不像他會做的事,常令她吃驚。
如果夏蕾再仔細深究,她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可惜她現在滿腔心事,都掛在即將來臨的家庭聚會上。
雖然母親一再對她保證,今晚純粹只是她們母女倆聚餐,但她真的很怕,萬一吃到一半父親回來了呢?
她該怎麼面對那個從來不把她放在眼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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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棟?」
在夏蕾的指示下,李安陽將車停在天母一棟四層樓的歐式豪宅前,他震驚地瞪著眼前氣派的建築。
「原來妳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光看這棟豪宅的氣勢,他就能斷定夏蕾的家族來頭不小,說不定還是那種富上好幾代的名門望族。
「謝謝你載我來。」夏蕾沒回答他的問題,開門下車。
他跟著她下車,看她在黃銅雕花大門前徘徊,遲遲不肯按下門鈴。
彷彿過了一世紀,她才深吸一口氣,鼓起全身所有的勇氣,按鈴。
管家聽見她的聲音,立刻開門,出來迎接。
李安陽目送著夏蕾走進去,有種錯覺,彷彿她從此走入另外一個世界,與他不同的世界。
他驀地感覺心慌。
但他一動也不動,沒出聲喊她,只是靜靜目送著她,看她穿過庭園,走進大宅。
他該走了。
李安陽轉身,告訴自己任務終了,他該回家了,但心跳著,呼吸急促,身體僵著無法動彈。
她還會再回來嗎?他莫名其妙地忽然有這想法,感覺她這一走,便永遠不會再回到他家了。
她是名門千金,只要肯對家人開口,還愁沒地方住嗎?何必寄人籬下?
她不會再回來了,他再也不能看她穿著輕鬆的家居服,一面教他英文,一面淘氣地調侃他笨了。
他再也不能看她穿著那雙彼得兔拖鞋,像煞林間精靈似的站在他面前,好無辜地作弄著他了。
這一星期的美夢,就要幻滅了。
太短了,真的太短。
李安陽黯然,在星夜下沈浮著心,許久之後,他用甩頭,強迫自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