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呂希晨(晨希)
運氣調息行遍全身一周天後,童嘯寒收勢,倚坐在床頭,對著只有他一人的房間突然開口:「我還不能動用內力,你應該覺得慶幸是不,羅通?」
窗外,探進倒掛金鉤的羅通。「童老大,你還在生氣嗎?」
「你以為呢?」他不答反問。
「別這樣嘛,你昏睡的這幾天,我也沒閒著。」縱身進屋,羅通很識趣地挑了最遠的椅子坐定,獻寶似地道:「我查出血案的元兇不單只有陳德與唐玉昆。」
「嗯?」
「呃……童老大,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你說呢?」
「那你也一定知道這第三個人是孫直齋了?」
孫直齋?童嘯寒瞪住他。
「別這樣看我,我也不敢相信,但真的就是他。」羅通抓抓頭,立時雪花片片。
不愧是丐幫弟子,夠髒。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兩年前他追剿陝北五虎來到開城鎮,不過有消息指出,有人看見他出現在固原城北的張家鎮,你說奇不奇怪?」
童嘯寒不作聲,兀自沉思。
孫直齋──他父親的同門師弟,也是情敵。
原以為血案只是針對歐陽世家,沒想到也針對他童家;至於陳德,恐怕只是派來探路的馬前卒,飛盜最擅長的就是勘查宅院之事。
兩年前的血案至此終於水落石出!
見他不語,羅通放膽續道:「這開城鎮在固原城南方百里之外,不過一夜之隔,他就出現在北方的張家鎮,而這張家鎮又離歐陽世家的曜日山莊……」
「僅有五里。」童嘯寒接道。
「最奇怪的還在後頭呢,從血案發生前一夜開始,這陝北五虎就在開城鎮的客棧裡飲酒作樂、調戲良家婦女,還在城內鬧了不少事,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離去。童老大,你覺得這消息怎麼樣?」
童嘯寒是聰明人,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涵義。「孫直齋利用捉拿陝北五虎作為幌子,前往西安,經過開城鎮,趁地利之便轉往張家鎮到曜日山莊。」
「不愧是童老大。」跟他推敲的一樣。「你說,這條消息如何?」
「這條消息可以讓你繼續活在人世間。」
羅通開心地拍掌叫好。「就知道童老大你夠意思,我總算沒白交你這朋友!」
小命保住,好奇心又開始作祟。「能不能告訴我,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以血償血,不會改變。」
「我說童老大啊,你不知道孫直齋是什麼人嗎?」
「遇神殺神、遇佛毀佛,遇當今武林盟主──」童嘯寒冷冷一笑。「照殺!」
「夠狂!」羅通一聲大喝。「童老大,我羅通甘拜下風。」
「可別少算我一份啊,大哥。」早就與羅通打成一片、方才亦躲在窗外的申非言挑這時機跳進屋裡。
「非言,門是拿來幹什麼的?」什麼時候他也學起羅通不敲門愛爬窗的毛病來?
「敲的啊。」申非言笑答,與羅通互看一眼。
下一刻,斯文的笑臉轉由嚴肅取代。「如今唐玉昆落敗而逃,一定會向孫直齋稟明始末,我們的身份也藏不住了。」
「嗯。」這點他早已想到。
「孫直齋必然會採取行動,大哥打算怎麼對付?他的武功當今武林無人能出其右,難道您打算硬碰硬?」
這個問題問得童嘯寒軒眉深鎖。
「再說,武林盟主是武林正道所公推的人選,就算咱們知道他參與當年血案,恐怕也很難讓武林中人相信;即使您武功勝他一籌殺了他,也勢必成為武林公敵,各大門派定會派人追殺,為他們的盟主討回公道,屆時大嫂怎麼辦?還有──」
童嘯寒揚掌阻止他再說下去。「這些我都想到了。」
「那麼您打算怎麼做?」申非言正色問道,並說出心聲:「大哥,無論您打算怎麼做,小弟都跟定您了。」
「就算必須花十年以上的時間?」他問,問得申、羅二人一愣。
「大哥?」
「童老大?」羅通也迷糊了。
「仇要報,人也要活下來。」童嘯寒的臉色益發陰鬱。「的確,孫直齋的勢力、武功,並非目前的我所能匹敵;花上數年時間開疆拓土,擁有自己的勢力,同時修練武功以達上層,待日後與他一較高下,是唯一的方法。」
「哇!」羅通驚訝的直呼,同時暗暗警告自己,以後千萬別再做傻事,萬一真的惹毛他,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大哥!」聰敏的申非言立刻會意,緊張的叫出聲。「您知道這樣做必須花多少時間、付出多少代價嗎?」
「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童嘯寒的臉色才會這麼難看。
「您要大嫂跟著您──」瞧見他凝重的表情,申非言知道他做出什麼決定了。「大嫂知道了嗎?」知道他這個護妻過度的義兄,又打算將她留在某個安全的地方,自己孤身完成復仇一事的決定了嗎?
童嘯寒別開目光,移向門扉,臉色乍然僵凝。
半晌,他才緩聲道:「我會告訴她,親自告訴她……」
他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般──悠長,卻也沉痛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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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巧合聽見的歐陽水若發現自己必須抱緊水盆,才能忍住衝進去哭訴童嘯寒食言的念頭。但她卻忍不住一股避無可避的強烈作嘔感,逼得她不得不就地蹲下,捂著嘴,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這幾日頻頻作嘔,身為醫者,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本想給他一個驚喜,誰知他竟搶先一步給她──一個傷心。
知他如她,怎可能猜不出他會做出什麼決定?
好不容易說服他帶她同行,好不容易讓他明白她也能幫上忙,好不容易才摸索出他們夫妻間的相處之道,而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正在她的腹中孕育成長,為什麼?為什麼他又要丟下她,一個人孤身去闖?
武林盟主……天啊!他們的仇人竟然還有一個武林盟主?
諸多的不滿、諸多的埋怨,頓時湧上歐陽水若心頭;然而到最後,全化成無怨無悔的愛意,只因為她聽見他沉痛地說──
我會告訴她,親自告訴她……
她不會聽不出他說這話時心有多痛,就因為這樣,她告訴自己不能流淚,絕對不能。
她必須笑,笑著讓他離開──為了他,也為了孩子,她必須!
抱起水盆,歐陽水若深吸口氣才推門進房。
申非言與羅通幾乎在同一刻,猶如驚弓之鳥般從椅子上跳起來。
「大嫂!」
「嫂子!」
「你們先出去。」夫妻相聚之日無多,童嘯寒更不想讓人瓜分。
一聲令下,兩個男人立刻拔腿就跑,說有多快就有多快。
「你嚇到他們了。」歐陽水若說,很驚訝自己竟能用這麼平靜的聲音說話。
「他們沒那麼膽小。」童嘯寒雙手一攤,門戶大開。「過來。」
歐陽水若放下水盆,乖順地背對著他坐進他懷中,毋需回眸,就能找到讓自己安適的位置。這是花了多少時間才尋得的懷抱啊,如今……又要失去了嗎?
「妳都聽見了。」剛才,紙糊的門映出她的身影,他知道她就在門外。
「嗯。」
「只要妳開口,我會照妳的話做。」
「你說會親口告訴我的。」
童嘯寒緊緊抱住她,臉埋進她的頸肩,深深吸納她週身散發出的溫柔,那是一股十分脆弱、卻足以撼動他心神的力量。
「我以為我可以。」他說,壓抑的口氣像是在對自己發怒。「在看見妳之前,我以為我可以!」
「不要這樣……」歐陽水若轉身抱住他,激動地吻上他,止不住的淚水叛逃而出,沾濕了他的臉。「不要這樣……」
童嘯寒反客為主地加深這一吻。
一向拘禮的她破天荒地主動吻他;諷刺的是,竟是在他們必須分離的時候。
本該飽含喜悅的吻,如今只嘗到心痛與酸楚。
綿長的吻在氣換不過來的窒悶下結束,歐陽水若氣喘吁吁地問:「你會送我回疾風谷嗎?」
「不。」童嘯寒摟著她,讓她和自己一同躺在床上,「經過唐門一戰後,孫直齋必然知道我是誰,定會派人追緝;所以我打算離開中原,以隴西為根據地。」
「那我為何不能回疾風谷等你?」
「疾風谷位於隴地。」童嘯寒愛憐地親吻她的額心。「若妳人在疾風谷,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去看妳,萬一讓孫直齋知悉,我無妨,但妳的安全堪慮。」
歐陽水若按住他的胸口,撐起自己。「你要將我送至何處?」
童嘯寒以指拭去她臉上的殘淚,苦笑。「這件事我會讓羅通去安排,這是他欠我的。」
「答應我……」歐陽水若殘淚才剛拭盡,新淚又潰堤流出,濕了彼此衣衫。
童嘯寒摟她入懷,試著苦中作樂。「只要別說妳想休了我,什麼事情我都答應。」
歐陽水若登時又哭又笑,粉拳搥上他的胸口。「你……你從來沒有說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