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任倩筠
皇甫熾稍微提高的聲音壓下她的怒罵。
「妳再不起來,那條蛇就要爬到妳背上了。」
「我才不管蛇是不是會爬到我背……什麼?你說什麼?」賀蘭媛倏地扭頭,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當場嚇得魂不附體。
一條顏色斑斕的蛇已經抬高身體,不懷好意地望著她,似乎認為她深具威脅性。
她與蛇瞪視了一會兒。然後……
皇甫熾好整以暇地待在原地,看著她尖叫著跳起來,用力撲進他懷抱。
這次,她沒有昏倒,而是哭得浙瀝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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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
皇甫熾的房間裡透出燭光,房間裡斷斷續續地傳出女子的啜泣聲,不時還有擤鼻涕的聲音夾雜其中。
賀蘭媛坐在桌子的一邊,雙眼因為長時間的哭泣而紅腫,細嫩的手上捏著一條絲帕,偶爾會看見她用絲帕搗著鼻子,然後便是一陣擤鼻涕聲。
皇甫熾坐在對面,一手撐著下顎,修長的手指輪流敲著桌面,黑眸褪去些許狂傲,顯得異常幽深柔和,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對面的淚人兒,姿態閒散中帶點不羈的散漫。
此時,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
「進來。」他從容地開口,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雙浸在淚水裡的晶亮眼睛。
皇甫府的管家稍微讓開,指揮兩名僕人進入,看見向來不好客的將軍破例在夜晚招待的人是誰時,兩道稀疏的眉毛略略挑起,不過他十分守本分,並沒有多問。
僕人無聲地把兩個杯子和一壺熱燙的茶分別擺上,另一人則在皇甫熾的示意下,把一個托盤放在賀蘭媛面前,托盤裡擺著浸過熱水的棉布。
「少爺,還有其他吩咐嗎?」管家領著兩名僕人恭敬地問,眼角卻忍不住偷瞄著那個還在啜泣的姑娘。
淚濕的眼睫微抬,一接觸到管家的目光,賀蘭媛忍不住把臉藏進絲帕裡,羞窘的暈紅從脖頸一路染上雙頰,恨不得能就此悶死。
嗚嗚嗚,時隔八年再見,她多麼希望能給這個年邁的管家完全不同的印象,可是……可是……
都是那個可惡的壞蛋、惡毒陰險的小人,她這一輩子都休想擺脫愛哭鬼、鼻涕蟲的封號了!
她掐緊絲帕,把它想像成皇甫熾的脖子。
「認得她嗎?」皇甫熾出其不意地問管家,臉上的表情看來很愉快。
「認得。」管家忠實地回答,嘴唇揚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往事歷歷在目。
眼前的情景熟悉令人懷念,一邊是狂傲任性的主人,一邊是那個老是梨花帶淚,哭得像個小可憐的賀蘭家千金。
啊,好像時光倒流,一切都跟八年前一樣……呃,基本上賀蘭家千金的表現是一如以往「標準」,只不過皇甫少爺就……
他偷偷地眨眨眼,自己應該不是老眼昏花吧?少爺看起來好像十分高興,眼底的笑意是他不曾見過的。
「媛兒,妳先別哭,妳應該還記得我們家的老管家吧?他特地從洛陽來……」
賀蘭媛用尖銳的哭聲打斷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她的立場。
「我想她的意思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跟你相認。」皇甫熾淡淡的替賀蘭媛解釋,心情還是好得很。
「是,我可以理解。」老人家不卑不亢地回答,從將軍的表現不難猜出兩人的關係。
他是不是應該趕緊通知洛陽的老爺、夫人,兩位老人家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他們一直盼望少爺能早日成親……這大宅也應該找人來整修一下,有些陳舊的傢俱也要趕快換新,畢竟這是皇甫家獨子的婚禮,一切都馬虎不得。
對了、對了,還要順便命人把空的房間整理出來,讓小少爺和小小姐一出生就在最舒適的環境成長。
他越想越高興,腦子裡浮現一連串計畫,兩隻眼睛越瞇越緊,彷彿看見一群小孩在花園裡嬉戲玩耍的情景。
直到皇甫熾的聲音響起,他才收斂心神,小心翼翼地藏起喜悅的情緒。
「你在高興什麼?」皇甫熾好奇地打量管家越咧越開的嘴角。
「沒什麼。」管家聰明地沒有露出任何端倪,「要是少爺沒事的話,我就先告退了。」待會兒他要用飛鴿傳書,讓老爺、夫人盡速過來主持婚禮。
皇甫熾悄然地注視推門離去身影,對那張喜形於色的蒼老面孔感到困惑,不過,這抹困惑沒有維持太久,一陣驚人的擤鼻涕聲將他所有的注意力拉回。
他專注而懷念地望著那個擤完鼻涕後又把絲帕翻面,默默擦著眼淚的小女人,那模樣委屈得讓人心疼。
淚花亂轉的烏眸,輕咬下唇的貝齒,小巧嫣紅的鼻子,八年前這副模樣偶爾讓他感到有趣,偶爾讓他感到厭煩;八年後,同樣的模樣,卻讓他興起難以克制的保護欲。
他從未忘記她。
儘管並不是很刻意,但是在他心中最深處,始終有一個角落收藏著關於她的回憶。
天上的星星,讓他想起她晶瑩的淚珠:拂曉的濃霧,讓他想起她眼眶的水霧,就連看見滔滔的江水,他也是直覺地聯想到她同樣氾濫的眼淚,儘管那些畫面總是在他措手不及時佔據他的腦海,但他從來沒有因此而覺得不快過。
甚至,每當想起她淚眼汪汪的模樣,他還會因此莞爾一笑。
「你高興了吧?」賀蘭媛咬著唇,火大地看著那抹刺眼的笑,身體還餘悸猶存的顫抖著。
「是很高興。」皇甫熾不諱言,黑眸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賀蘭媛倒抽了一口氣,氣憤地瞪圓雙眼,毫不遲疑地起身。
「妳去哪裡?」反應靈敏的皇甫熾在第一時間用身體擋住她。
賀蘭媛不回答,一個勁兒往前衝,只見她往右,皇甫熾也跟著往右;她往左,皇甫熾也跟著往左,無論她往哪個方向,高大順長的身軀總是比她快了一步。
「閃開!」賀蘭媛低吼,粉拳不由自主地握緊。
氣憤過了頭,她早就忘記以前的她在皇甫熾面前是多麼懦弱,別說吼了,她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這麼晚了,妳一個人回去很危險。」皇甫熾淡淡地開口,雙手環胸,知道這個女人只是意氣用事。
什麼?這傢伙居然還有臉說,這世上有什麼比他還要危險的?
「閃開啦!」賀蘭媛氣得伸手推他,卻發現自己這麼一點微弱的力量根本撼動不了這個強大的男人,她喘著氣,臉上又多了一層紅暈。
「先別衝動,妳忘了妳很怕黑嗎?」皇甫熾提醒她。
一聽見「黑」這個字眼,賀蘭媛忍不住縮起肩膀,打了個寒顫。
「現在是三更半夜,外面漆黑一片,妳敢一個人走回去嗎?」
三更半夜?漆黑一片?
這幾個字眼引發賀蘭媛恐怖的聯想,她彷彿已經看見自己孤伶伶地走在無人的街上,無數的妖魔鬼怪在身後覬覦她的可怕景象。
這麼一想,剛才不顧一切的衝勁倏地消失,濕濕的水眸偷偷地瞥了一下外面,沉沉的夜幕像個洞口大開的無底深淵,瀰漫著駭人的詭魅氣氛。
她迅速下了決定,咚咚咚地跑回原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雙手托腮,鼓起臉頰生悶氣。
在她的身後,那雙始終在她身上打轉的黑眸閃著愉快的得逞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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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熾移動腳步,步履沉穩的來到她身邊,拉了張椅子坐下,順手替她倒了一杯茶。
「來,喝杯茶。」
淡色的茶水誘惑著口乾舌燥的賀蘭媛,她遲疑了一會兒,隨即伸出手,拿起眼前的茶杯。
杯子裡的茶三兩下就被她喝光了,她放下杯子時,粉色舌尖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瓣。
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皇甫熾的黑眸在瞬間變得炯炯發亮。
「擦擦臉吧。」
這次,皇甫熾把裝著溫熱棉巾的盤子推到她面前。
可疑的慇勤換來賀蘭媛狐疑的一眼,她思索了一下,終究抵不過想要把臉擦乾淨的慾望,伸出手把棉巾取過來。
熱熱的綿巾敷在臉上的感覺讓賀蘭媛舒服得想歎氣,她輕柔而仔細壓著、擦著,讓棉巾在肌膚上細細移動,不遺漏任何一處。
皇甫熾低眉斂目,把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擦完臉後,賀蘭媛還順便擤了一個好大的鼻涕,才像洩恨似的把棉巾啪的一聲丟回盤子裡。
「公平一點,媛兒,那條蛇是妳自己帶來的。」皇甫熾說著,端起自己的茶,隔著熱霧,含笑地注視她。
賀蘭媛惱怒地哼一聲,瞪著茶杯,無法反駁。
唉,她也算得上是十分悲劇性的復仇者了,各種想像不到的倒楣事都在她身上發生,她開始覺得復仇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跟她八字不合……不,應該是說,所有跟皇甫熾這三個字沾上邊的東西都有著不祥的魔咒,讓人一碰就倒大楣。
越想越窩囊,她生氣地把茶杯拿過來,發出好大一聲「叩」,然後抓起茶壺替自己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