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雷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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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過後,裴興武便要與小師妹杜擊玉啟程返回「南嶽天龍堂」。
廚房裡負責燒飯煮菜的安大娘得了年宗騰的指示,特意露了幾手絕活,把看家本領全抖將出來,連辛守余和行會裡幾位廚藝尚可的大嬸、大娘和粗使丫頭全來幫忙打下手,兩個時辰內便燒出五大桌色香味俱全的佳餚,當作是眾人為他們倆辦的餞別會。
今兒個行會裡沒到碼頭或倉庫上工的人全出席了,可算來算去,就差殷落霞一個。
「讓她多睡會兒,別吵醒她。」見安大娘上了最後一道菜,脫下圍裙便要往後頭喚人去,裴興武忽地出聲制止。
「可九爺和杜姑娘待會兒就啟程上路了,九爺這一去少說也得二十多日,落霞她不來,你們……你們倆兒沒話要說說嗎?」安大娘一臉疑惑。在她心裡早將這一男一女瞧作一對,或者該這麼說,不僅僅安大娘一個,武漢年家行會裡的老老少少也全把他們二人瞧作一對,像泥和水融在一起,親密地和成一個,只是誰也沒說破。
坐在一旁的杜擊玉恬靜笑道:「九師哥天濛濛亮時才和落霞姊姊回來,他們該說的話應該都在昨晚說了。落霞姊姊瞧起來好累,頭髮都散下來了,身上裹著一件男子款式的大披風,她是讓九師哥直接抱進房裡去的,所以安大娘,咱們就讓落霞姊姊多睡一會兒,別擾了她。」
「咦咦咦?杜姑娘,妳瞧見啦?」
「是啊!」杜擊玉點頭。
「哇啊∼∼好死不死教妳給逮著啦?杜姑娘,妳可真有眼福!」
「咱就說,其中必有文章,都給硬憋了三年啦,再憋下去會得內傷的!」
行會裡的眾人全瞪大眼,停箸不動,連雞腿也給啃到一半,顯然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
而坐在裴興武另一邊的年宗騰正斜眼睨著,發出嘿嘿嘿的笑聲,要不是自個兒的小娘子辛守余扯了扯他的臂膀,暗示他自製一些,他八成要把黝黑大臉直貼到裴興武淡淡泛赭的俊臉前,強迫對方說出個所以然來。
杜擊玉依舊笑容可掬,軟軟又道:「我一向早睡早起,今兒個又醒得特別早,想說在行會裡四處走走,所以就恰巧瞧見啦,不是故意偷窺的。」
若無昨夜那場旖旎情事,裴興武尚能坦然以對,就是因他與落霞該做的全做了,不該做的更是做了,現下被眾人拿著猛瞧,又不願多做掩飾,一時間只得抿著唇,似笑非笑。
鬧騰到最後,還是辛守餘人美心慈,淡靜地牽唇,出聲幫了他一把。
「昨日在碼頭做事的幾位大哥過來知會,咱們才知落霞獨自一個出船去了,想說有九爺前去尋她,大夥兒就用不著操心,她的事交到九爺手上,哪一回不是圓滿解決?只是這麼冷的天,硬生生在江上凍了一夜,落霞定是累極,也多虧九爺你啦,為了尋她,累得一夜沒能歇息。」
裴興武揚眉,神情沉穩。「她的事,我自然該管。」
忽地,一隻巨掌重重拍上他的肩,年宗騰豪氣大笑。「是啊是啊,她的事全歸你管,你不管,也沒誰管得了啦!哈哈哈,興武老弟,咱倆兒乾了這碗酒吧!希望你與杜姑娘一路順風,平安返回衡陽,得記住早些回來啊!」
裴興武也不推辭,舉起酒碗與年宗騰對幹起來,還連飲三碗,碗見底,他抬起綁手拭去嘴邊酒汁,應承著。「我會盡快歸來。」
他與殷落霞自然是有得磨了。
要論及耐心與毅力,他裴九可從未輸過,遲早有那麼一天,總得給彼此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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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實上,在離開武漢三日,裴興武帶著小師妹杜擊玉踏進「南嶽天龍堂」的大門,剛拜見完久未相聚的師父、師娘,正和眾位師兄在大廳內話舊、相見歡喜之際,便為突發的「某事」驚得雙眉糾結、胸臆氣悶,教他不得不再次動身離去。
這一怒,他連一貫斯文、溫朗的氣質也顧不得了,手緊握鐵簫,握得指節格格作響,一張俊臉氣得發黑,額角青筋驟浮,只差沒七竅生煙了。
到得最後,他把小師妹杜擊玉與刀家二爺即將到來的婚事也拋下了,快馬加鞭趕著離去,去追那個惡劣至極又教人惱恨至極的人兒。
說到底,這一切的一切,全因為一件突如其來的贈物,以及一個即便是聖人聽了亦要怒髮衝冠的口信。
至於事情發生的經過,其實是這麼一回事!
當他一路護送小師妹回到「南嶽天龍堂」尚不到兩個時辰,一名自稱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黝黑少年便風塵僕僕地策馬趕至,被守門的弟子領著進「天龍堂」的大廳,當著眾人之面,說是有位如俊秀書生的女子委請他送來一物,要給杜家的擊玉姑娘,另外還有一個口信,給的對象是「天龍堂」的裴九爺。
那黝黑少年從懷中掏出一小布包遞上,是杜擊玉出面接去,打開一瞧,布包裡裹的是一隻掌心大小的木盒子,搖晃了幾下,裡邊傳出滾動聲響。
杜擊玉心中好奇,眾人尚不及阻止,她已將蓋子掀將開來,眨眼望去,裡頭躺著的竟是四顆鴿蛋大的「續命還魂丹」。
心中一愕,她抬起臉兒自然而然地瞧向裴興武,眸中儘是詢問意味,而後者早已眉峰淡蹙,俊顏罩上古怪神色。
「小兄弟,托你來此的那位男裝姑娘,她現下在何處?你是在武漢見著她的嗎?」裴興武心頭一繃,直覺不對勁,忍不住緊聲急問,忽地一把握住黝黑少年的臂膀。
「唉唉唉,別急、別急,咱還有口信要送給一位裴九爺。做人講誠信啊,咱小旋風專門替人跑腿、辦事,既然收了錢,客人交代的事件件都得辦妥,生意才做得長久嘛!」
「你要找的人正是我。」
小旋風怔了怔,隨即爽朗笑開。「那好啊,裴九爺,這口信是這樣的,那位書生姑娘要咱兒送這小木盒過來,順便知會您兩件事,第一,木盒裡的藥共有四顆,也是最後四顆,別讓這位擊玉姑娘一口氣全吞了,因藥效極猛,怕病體難以承受,仍是一年吃一次為佳,慢慢調養,再過四個年頭,有病的也變沒病了。」
他歇著喘了口氣,接著又站直身軀,聲音清脆響亮。「第二件事呢,那位書生姑娘又說啦,她和裴九爺您之間的恩恩怨怨全數結清、一筆勾消,您的命,她不要了,從此以後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日子、各得各的幸福,誰也管不著誰,誰也沒欠了誰,您的人,她也不要了,請裴九爺留在衡陽,想留多久就留多久,用不著回去尋她,就算往後遇上,也請視作陌路,老死不相往來的好。嗯……便是這些啦!」
口信已了,大廳卻陷入詭異的寂靜裡,杜天龍夫婦二人、「天龍堂」裡的眾位師兄以及杜擊玉全一瞬也不瞬地望著裴興武。
即便旁人不甚清楚他在武漢時和人家有了如何的糾葛和牽絆,此刻也隱隱約約從這詭譎的口信中探得了點蛛絲馬跡。
「九師哥……我想落霞姊姊她只是、只是突然想不開……嗯……呃……你、你別氣,你這模樣好可怕呀!」杜擊玉從小與他青梅竹馬,今兒個還是頭一遭見裴興武惱恨到這等地步。
「興武,別急,有事緩下心來解決,一切有商有量,真有什麼疑問,先和那位殷家姑娘談過再說。」杜天龍拂著一把美髯邊道,沉穩低嗓終於教裴興武回復了點神智。
裴興武緊繃的下顎揚起,雙目神炯,以同樣沉穩的低嗓道:「師父、師娘,請恕徒兒無法久留,這事……徒兒非立時處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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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處理的事,全按著她的意思做了了斷。
分道揚鑣,各歸各位,不再辜負誰,亦不再拖累誰,想來無事一身輕,她該開懷的。
傍晚時分,殷落霞讓船家將篷船泊岸,此河段在洞庭湖以南,若繼續南行,過長沙、湘潭,一日左右便能抵達衡陽。
只不過,她最後的目的地並非衡陽。說實話,她自個兒也還尚未釐清,此趟留書出走、不告而別,悄悄尾隨裴興武和杜擊玉離開武漢,究竟要上哪兒去?
雇了艘船往南而來,她內心不斷地告訴自己,她僅是要確認所委託之事有無辦妥,待得到答覆,她放下牽掛,便可敞開心懷,天南地北走走逛逛。至於武漢那邊,她會回去的,待她的孤傲任性讓她在外吃盡苦頭,得來一身風霜,她總會回去,那是她的家。
冬已降臨,風寒沁骨,刮得人雙頰泛紅,噴出的氣息全成了一團團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