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董妮
丁絡和龍易飛……他們該不會鬧翻了吧?但看丁絡那種傷心樣,又像是不想連累朋友才做出的斷交行為。
這就讓姚瑤納悶了。丁絡和丁兆對抗,哪怕丁絡能力再差,所謂虎毒不食子,只要丁絡是丁兆的兒子,丁兆難道還會打死丁絡?那是不可能的嘛!兩父子間再怎麼不合,頂多就是吵吵嘴,又不是天大的仇人,還要拿刀互砍不成?
姚瑤和丁絡的生活環境畢竟相差得太遠,她無法理解黑道中那些人吃人、互相陷害、今日為友、下一秒卻掄槍互射的事情。
她並不擔心丁絡應付不了丁兆,就算輸了,被罵一頓也就是了。
她倒是對電話裡那龍易飛對她的稱呼……美人魚,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疑惑地搖了搖丁絡的手臂。「丁絡,剛才我聽到你跟龍易飛的對話了,他為什麼叫我美人魚?」
丁絡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他是絕不願意姚瑤攪和進他家族裡那些烏漆抹黑的事情,她像一彎從高山上流洩而下的清泉,純潔無垢,沾染了天地間最純粹的靈氣,是他心中最大的嚮往、也是最後一塊樂土。
他但願她一生都是這麼地潔白似雪,不要染上一點灰泥。
可是她……她聽到了丁家那些醜事嗎?那麼……她應該在乎他父親的惡行才是,為什麼她只對龍易飛叫她「美人魚」感到好奇?
他結結巴巴地說:「這個……美人魚是個尊稱呢!易飛很喜歡這部卡通,所以叫每個他欣賞的女性做美人魚。」當然,這全都是謊話。
第一個叫姚瑤「美人魚」的不是別人,正是丁絡。
而他給她這個稱呼也就是因為,她救過他,就像童話故事裡那位天真美麗的人魚公主一樣,在最危急的時刻救了王子一命。
但一年前,他跟她相親後,他就不再叫她美人魚了。他更想喚她小瑤、瑤兒、老婆……這些親密的稱呼。
可龍易飛改不過來,他就是習慣了叫姚瑤「美人魚」。
「真是個奇怪的習慣。」姚瑤聳聳肩,把腦袋一歪,眼看著又要睡去。
丁絡正準備吐出積了滿腹的喟歎,她突然眨眨眼,定定地望著他。
丁絡被她瞧得心頭一陣緊張,感覺手心都冒出汗水了。「那個……小瑤,妳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她想了一下,他剛才的悲傷不似造假,而且讓他們父子對抗,儘管事態的發展不會太嚴重,但總是骨肉相殘,這大概就是丁絡難過的原因吧?
姚瑤心底湧出濃濃的愧疚。
她伸手拍拍丁絡的肩膀,安慰他。「這個……你不必太在乎非弄回我家所有的錢不可,那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了就算啦!我其實也只求我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不要安穩一生,臨老了卻官非纏身;至於錢,給他們太多錢,那是大麻煩。你呢……嗯……反正現在你老爸也害不到我父母了,那間爛公司果真如此棘手,你直接甩手丟了就是,不要想用它幫我家賺錢,也不必自掏腰包來彌補這筆虧空了,就當我父母花錢買個教訓就是。」
他感到腦袋被一顆手榴彈炸空了,有點轉不過來。
「那不是一點錢,是妳家全部、所有的資產,妳確定不想將它們盡數弄回去?」當然,要補足這麼大筆金錢,他十年來明的、暗的所有積蓄也就空空如也了,可為了她,他心甘情願。
「沒有那些錢的時候,我們家不知道過得多快樂,自從發了財……」她冷哼兩聲。「我的兩隻耳朵就沒有寧靜過,一家人成天見面就是吵,煩都煩死了,我要它們做什麼?」她反抗丁兆是因為不想被騙、不要某一天被搞得身敗名裂,可不是看重那一大筆錢。
在她想來,一株好的稻種可比那堆花花綠綠的鈔票可愛多了。
「而且讓你一個人膽負這麼大筆金錢,壓力也實在太大了。」她雖然曾經很討厭他,可人心總是肉做的,在他為了姚家付出、犧牲了這麼多後,她要是還不對他改觀,也奇了。「你呢,已經盡了全力,那就夠了,別太逼迫自己,那對身體是不健康的。」
雖然只是幾句關懷的話,也沒多少濃情蜜意,丁絡就是聽得渾身血液都滾燙了起來。
不僅因為這是姚瑤第一次對他釋出善意,她也是第一個對他沒有任何期許,只是單純地關心他的人。
龍易飛是他生平唯一的朋友,但他們會走在一起是因為兩人有相同的目標。
可姚瑤並不瞭解他、也不期望他給她什麼好處,她給的安慰就是她純粹的真心。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一下。「謝謝妳的關心,不過……我想沒事的,我有辦法應付過去。」
她狐疑地皺了下鼻子。「你如果太堅決,恐怕會跟你父親……你知道的,這磨擦一定不小。」
他抬頭看著她,那雙眼眸清清亮亮的,就像剛從天上落下來的潔淨雨滴。
人們總說,一個人的眼神可以代表他的心性。
這一刻,姚瑤在他身上感覺到了那種靜立在稻田中、春風拂過身軀,帶來萬物歡愉、快樂的氣息。
丁絡跟丁兆完全就是兩種不同的人啊!她頭一回這麼徹底地看清了丁家兩父子的差異。
他眼裡潔白如雪、堅毅如山的光芒讓她的心湖微微起了漣漪。
丁絡低沈中帶著磁性的聲音響起。「我跟我父親對於某些事情的看法,早在很多年前就出現了分歧,我們雙方越走、偏離彼此越遠,我不知道我們之間誰對誰錯,只是……我們早晚會有一番爭執的,不過是時間的早跟晚而已。」
然而,他沒有告訴她,他尚未積蓄足夠實力,現在奮身抵抗,獲勝的機率是連一成都不到。
「喔。」她輕應一聲,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有兩朵火雲正在她的雙頰上灼燒著,讓她平穩的心跳瞬間亂了頻率。
這是一種奇怪的、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感覺,讓她有點害怕,又帶著些許期待。
害怕什麼?又期待些什麼?她也不清楚了。
就如她的大學教授對她的評語,她有一顆聰明的腦袋,對於專業科目擁有無人能及的敏銳度。
但說到情緒管理或者感情成熟度,她就只是個國中生,也許在丁絡的刺激下,她就要領到國中畢業證書,上高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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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姚瑤在丁絡的帶領下來到台東縣池上鄉,品嚐到號稱在2003年全國稻米品質競賽上榮獲冠軍殊榮的池農米時,她感動地看著碗裡一顆顆晶瑩剔透、完整無缺,又散發著清雅香氣的白米飯,這是台灣農民的驕傲,所有種田人的榮譽啊!
她帶著莊嚴的心情拾起筷子,撥了些許米飯放進嘴裡,米粒均勻地散開,然後是一股帶著些許黏性的甘甜重重地纏住了舌頭,在她的唇腔裡轉化出言語也無法形容的美妙滋味。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那故鄉的田園風光、赤著腳在水田里踩踏的感覺、一些喜歡在田里玩耍的小動物,比如青蛙、泥鰍之類的,牠們總愛搔得她腳底又麻又癢,然後一個站立不穩,在田里跌成一個泥水人兒。這時,爺爺會大笑,母親會揪著她的耳朵吼罵著讓她回家去換衣服。
可是新衣上身也頂多只能維持五分鐘的潔淨,之後,她又鑽進了一望無際的田園裡,也許爬樹,也許掏幾顆鳥蛋,晚上回家加菜。總之,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她是很難乾淨幾分鐘的。
那時,她是家裡的老大,村裡的孩子王,每個人都聽她的,她一聲令下,可以叫十幾個孩子把半座小山丘弄個雞犬不寧。
曾幾何時,孩子王長大後變成了家裡的黑羊、不肖子。世間就是這麼奇怪,沒有一定的對,也沒有一定的錯。
到底是她變了?還是他們變了?或者這整個世界都改變了,只有她沒變,也改變不了,所以融不進新的社會中。
她低著頭,慢慢吃著飯,回想童年那一段種田的歲月,她真的好懷念、好懷念。
丁絡在一旁看出了她心頭糾結難解的感受,這種身邊所有人都說你錯了、要你改變,偏偏你卻改變不了,因而受盡排擠和打壓的滋味他也品嚐過,真的很無奈。
可是親朋好友都說對的事,就真的是對嗎?丁絡也是家裡的黑羊,他就不覺得自己有錯。
不過這種體認需要漫長的時間去領悟,所以他也不打擾她,只是用著充滿愛憐和感同身受的眼神望著她,靜靜陪在她身旁,看她一口飯,一滴淚。
他的心沉重地擰攪著,連靈魂都劇烈地震盪。
她幾乎是一粒米、一粒米地品嚐,終於在一個小時後,她吃完了那碗飯,抬起頭,迎上他感同身受的目光。
他真的很瞭解她。她對他露出一抹淒涼中帶著滿足的笑。
「謝謝你,這裡的飯……很好吃。」尤其他費了這麼多心思觀察並理解她的興趣,然後帶她來經歷這麼一場別開生面的蜜月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