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惜之
「事件的發展讓我很滿意,接下來呢?你們將共同扶養強暴犯的孩子,以德報怨吶,我真想看看偉大的你們如何做得到。曾經,你口口聲聲要我放下仇恨,真心接納敵人,現在我倒要看看,你和小悅要怎麼擁抱敵人的孩子。」
她伶牙俐齒、她尖刻惡毒,她演足了他要的「趙憫」角色。
瞧瞧,她多麼配合、多麼努力,從小到大,她對他的話言聽計從,還有哪個女人比她更值得讚揚?
揚起手,無忌給了她一巴掌,猛烈力道讓她踉蹌跌倒,她沒呼叫,安靜地扶桌沿起身,站直腿,掀開長髮,用半邊紅腫迎向他。
她的嘴角破了,腥鹹入口,冷笑依舊。這掌打在她臉龐,痛上他的心臟。
「果然是一家人、同喝一杯水,你們都很擅長打人巴掌。」趙憫沒碰觸疼痛,他打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她的靈魂,狠狠的一掌,她知道自己再也負荷不起。
「妳的恨,無人可解。妳恨我吧,連同趙家人一起恨。」無忌深深看她一眼後,轉身離去。
「我會的。」
放棄了,對她,他的努力全拋進海,看不見半絲痕跡。
又失望了嗎?所有人都對她失望是吧,看來不管她做再多的事,都逃不過命運擺佈,倦了、厭了,她煩極辛勤的感覺。
望住他漸去背影,淚滾下,無聲無息,溫溫的淚凝在腮邊,漸漸失去溫度,她明白,她已經失去他,失去春天夏季,失去最後依恃……
第九章
腦海間,小悅的痛苦無辜,小憫的孤傲決絕,輪番上演。
小悅的哭喊一聲聲,再多的心疼,都改變不了事實,她痛恨腹中胎兒,恨自己的潔身自好被小憫的見死不救謀殺,她偏激、她怒號、她恨盡天地。
原以為婚禮能帶給她些許平靜,但她日復一日的狂暴,讓人怵目驚心。
無能為力了,無忌對所有的狀況都無能為力。
「怎麼了?從進門到現在,除了歎氣,什麼話都不說。」阿易問。
阿易的心情也很差,到醫院看過小悅幾次,她始終沒從恐懼中脫離,每次見著他,她總是像抓住浮木般,緊環住他不肯放手。
阿易瞭解,在小悅心中,認定他是英雄,但他哪裡有救下她?那天他還是晚了一步,只來得及把得逞的禽獸從小悅身上揍下來。
回答阿易的不是聲音,而是兩道聚攏的眉毛。
「小悅的情況還是很糟糕嗎?」阿易憂心問。
「你知道小悅發生事情?小憫告訴你的?」無忌不答反問。
阿易搖頭,救下小悅,送她到醫院,等到她父母接到通知前來後,他就離開了。
然而,小悅的痛苦引發他的同情。他曉得好友和小悅的關係,也明瞭兩人的未來早定,他不敢有太多聯想,但,小悅悲傷的眼神總教他掛心。
他常利用無忌上班的時間去看小悅。他明白這種行為對好友抱歉,只是……很多事、很多時候,人類的情感往往凌駕於理智上頭。
「對不起,這件事我沒向你提起,那天是我送小悅到醫院的。」
「你送小悅到醫院?我懂了,你就是爸爸媽媽常提到的恩人?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名字,不讓他們知道我們是好朋友?」無忌問。
「我不是什麼恩人,我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要是再早一點……」
「那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真湊巧,居然是你救下小悅。」
「我不能居功,嚴格來講,救小悅的人是小憫。」
「小憫?你把話說清楚!」眼神一凜,他抓住阿易手腕。
「那天小憫從我這裡回去,走沒多遠,在前面的巷子裡聽見小悅的聲音,看見小悅碰到麻煩,她居然自不量力想出手救人,也不想想自己和小悅一樣是女生,差一點連她都要倒大楣,幸好她掙脫壞人,逃到我這裡求救,不然,那裡有三個男生,我真不敢想像……」
「不對,小悅不是這麼說的,她說小憫對她的求救置之不理。」
「怎麼可能?」阿易低眉思索,須臾,恍然大悟。「我懂了,當時小悅昏過去,也許她沒看到小憫救她的部分,難怪在救護車裡她醒來,認定我是救她的人。
你沒向小憫求證過嗎?她沒告訴你當天發生的情況?那天,我們一群人衝出去救人,只留下華華看店,華華、華華……」說著,阿易走到後面叫人。
真是這樣?是他錯怪小憫,從頭到尾錯得離譜,他冤枉她、欺負她、指控她,他把所有罪過全推到她身上……
心何止是扭扯絞痛,是被撕裂了呀!她用驕傲掩蓋心痛,她不求救、不申辯,由著他的主觀替她入罪。
他對她說過什麼?說她放不下仇恨,說她歹毒兇惡,說她寧願看小悅被欺,也不願伸出援手。
不對,若她有恨,怎會伸援手?她已放下仇恨,是他逼著她承認恨依舊?
「華華,妳來說,那天是妳留在店裡照顧小憫的。」阿易把會計華華推到無忌身前。
「小憫衝進店裡時,大家都看到了,她狼狽不堪,衣服被撕裂好幾塊,你們離開後,我拿衣服給她換,才發現她全身上下傷痕纍纍,簡直慘不忍睹。尤其是她的腹間那一大塊青紫,我嚇壞了,直問她需不需要送醫院,小憫居然還笑著對我說:『幸好他打到我的胃,我吐他一身,才有機會逃掉。』這女孩真是太逞強。」
所以……她見到他,就迫不及待衝上前,索討擁抱?那天她和小悅一樣飽受驚嚇呀,他非但沒有安慰她,還親手加害,天!他做了什麼?
他罵她泯滅人性……不,其實最惡毒的人是他,未求證先定罪,他做了和那群壞人相同的事,卻還振振有詞地指責她的錯誤,要她求取原諒。
不!不行,他要找到小憫,找到她把事情談清楚。
跳起身,他往外跑。但是,只跑了三步,他便停下腳步。
找到她,他能做什麼?除了求取她的原諒,他能為她做更多?
小悅的哭聲,他能背過身聽不見?他能任由自己的感情氾濫,對小悅造成二度傷害?他能把自己的感受擺在第一,責任墊後?
不,他做不到,報恩是他被收養後的十幾年來唯一的信念,他沒能力打破自己的原則。
頹然坐下,他恨自己,好恨,真的好恨!小憫的自苦、小憫的悲愴,小憫驕傲地拒絕辯解,他清楚她是什麼樣的人,他瞭解她比瞭解自己更甚,為什麼,他還能犯下這樣的錯誤?
猛吞苦酒,醉吧,他看不起逃避的男人,今夜,他也看不起自己。
酒入喉,熱辣感覺還在,手機響起,接電話,他皺眉聽完,起身,他必須離開。
「怎麼了?是小悅嗎?」阿易問,他的憂心全寫在臉上。
「她趁爸媽不注意時跑出病房,在樓梯間滑倒,情況危急。」
「你要去醫院?我跟你去!」說完,他跳起身,動作比無忌更快。
「阿易……」他的表現太異常,異常到無忌不能不懷疑。
「你還拖拖拉拉做什麼?」阿易的怒吼更教人費解。
「回答我,你對小悅……」他扯住阿易的手臂,不准他衝出門口。
被發現了?他定神望向無忌,久久,他鼓足勇氣問:「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會揍我嗎?」招了,反正他痛恨偷偷摸摸。
他在阿易臉上輕易尋得真誠,他對小悅是真心?
「不用猜疑,你是瞭解我的,我只做真心想做的事。」他篤定。
「如果真是這樣,我會祝福你們。」
「既然如此,祝福我們吧。」
兩人相視,話不多說,心意已通,迅速地,他們離開PUB,一起奔向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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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靠在辦公室落地窗前,眼睜睜看著無忌憤而離去的背影。
她成功了,成功將他推出自己的生命中,這次他不會再回頭了吧?
當然不回頭,她是那麼惡毒歹心的壞女人,遠遠躲開才是上上策,何必回頭?
新淌下的淚水在玻璃窗上劃出幾道欄杆,還有誰比她更懂得「失去」是什麼感覺。
當年有個不怕被咬的無忌,護住她孤獨脆弱的心,現在呢?她環顧四周,沒有,什麼人都沒有了。
咬唇,疼痛冒出頭,她皺眉,壓壓肚子,不以為意,她經常疼痛,對於痛苦,她的忍受力比常人高。
脫去高跟鞋,她踮起腳尖轉圈圈,一圈兩圈三圈……
那個夏天,媽媽抱著她轉圈圈,風吹過耳邊,是暖暖濕濕的南風天;那年秋天,無忌炮製她最懷念的夏天,抱著她,原地轉圈圈,天上的星辰繞啊繞,繞得她忘記北極星在哪裡,繞得樹梢紅葉笑彎腰,一片片落在她發間、衣襟前。
抽痛更甚,她搖搖頭,別開臉,很多事只要你別去正視,它便會慢慢消失,疼痛就是這麼一回事。
趙憫繼續轉圈圈,刻意忽略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