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惜之
剛睡過午覺的小悅推開窗戶,看到院子裡的兩人,怔了怔,隱隱不安升起。
她從樓上跑下來,激烈的運動讓小悅心臟負荷過重,但她還是走到他們面前,指著小憫說:「我可以把所有東西和妳分享,只有無忌哥哥不可以。」說完,她臉色發白,手心壓住胸膛,喘得厲害。
無忌見狀,立刻衝向前,抱住小悅。
「你的東西我不要,而他……不是東西。」冷冷地,趙憫回話。
「無忌哥哥是我的,我一個人的!」小悅突地大叫大嚷,她的聲音引來屋裡的丹荷。
她跑到小悅身邊問:「發生什麼事?別那麼激動啊,妳的心臟不好。」
「無忌哥哥是我的……」她哭著撲進丹荷懷裡。
「是啊,我們都知道,無忌是妳的,將來妳要當他的新娘子嘛!」丹荷安撫小悅。
「做作!」拋下兩個字,趙憫回身,收拾畫具,不理會紛亂。
「我沒有,我知道妳想搶走無忌哥哥,不行,他是我的。」小悅躲在母親懷裡拚命喘咳。
「儘管利用妳的心臟病吧,看它可以替妳留下多少人。」趙憫冷笑。
「夠了,不要再說。」無忌皺眉,接手丹荷懷裡的小悅。
丹荷走到小憫身邊,拍拍她的肩說:「乖小憫,別和小悅計較好嗎?她是真的有心臟病,經常出入醫院,我們都很擔心。」
那次,小悅住院十天,這是發生在她住進高牆的第二個月,事後無忌沒發表任何意見,但趙憫清楚感覺,在小悅面前他不對自己說話、微笑,甚至連和善眼神都不給。
很明白不是?他可以施捨同情,卻不能讓小悅擔心,在他心目中,小悅是第一名,而她……從未佔據……
淺淺笑開,趙憫取笑自己,才五年,她居然忘記他和小悅的關係,以為自己在他心間,水恆不滅。
是高估,是不自量力……白癡,她暗罵自己。
撩起裙子,脫下高跟鞋,她緩步走在防波堤上,走著走著,遠處浪花拍擊海灘;走著走著,地平線升起一抹光亮。
「沒關係,都過去了,妳誰都不愛,只愛自己。」
撫開淚水,壓兩下翻攪的胃,她好勇敢是不?
回去吧,回去做自己,回去掀開真面目,回去面對他,完成他賦予的最後一項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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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只曉得在近家處,一輛賓士車把她攔下來。
「妳去了哪裡?」
無忌沉穩的眸光間有著慍怒,一整個晚上,他猜測她去哪裡、碰到什麼事情?越猜心越慌,慌得他駕車四處亂找,害怕她突然失去音訊。
她沒回答他的話,她和他……斷了……他們是陌生人,他們的關係推回太平間的那一夜。
「妳知不知道我會擔心?」無忌用力扣住她的肩膀,指節泛白,他失控了,整夜的焦慮讓他染白雙鬢,該死的她,居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
擔心?不必了,他不是想劃清界線?她自動退到界線外還不好?
「趙憫,妳真的很過分,折磨人讓妳很有成就感嗎?妳到底想要怎樣折磨我才甘願?」狂怒在他胸中激燒,他恨不得捏碎她。
她還有能力折磨他?不,她再不要高估自己,不要放任自己在想像中快樂,待現實揭開,一併揭去她的皮,逼得她鮮血淋漓,逼得她顫慄心情向世人公開。
揮開他的手,膝間一軟,小憫差點摔落地面,無忌及時拉住,才發現她的手冷得像冰,瞬地,火氣被她的虛弱澆熄。
「先上車再說。」他扶持她的腰。
細心替她繫上安全帶,他有滿肚子話想問。
她好累,頭倚車窗,失去血色的容顏填滿疲憊,揉揉酸澀雙眼,想睡的慾望濃烈,這一睡,再不醒,有多好。
無忌看住她的疲倦,算了,眼前最該做的事是讓她好好休息。
「家裡還有一場戰爭,如果妳想睡覺的話,我先送妳到公寓去。」
無忌提醒了趙憫。是的,她還有一場戰爭要開打,為了今天晚上自己說過的話,恐怕爸爸已準備好家法等待夜歸的她。
撩開頭髮,努力吸氣,她的意志力表現在臉龐。
沒有對話,他瞭解她,不改變方向盤,腳踩油門,三分鐘後他們抵達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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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裡,迎接小憫的是一個結實巴掌,來不及閃躲,猛烈撞擊,讓她出現短暫茫然。
「育勤,別動氣,小憫累了一個晚上,你讓她先上去休息。」丹荷拉住丈夫的手,企圖勸下他。
「就是妳的袒護,才把她寵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妳這不是愛她、不是贖罪,妳是在害她啊!」
育勤推開妻子,往前一步,用力扯住小憫的手腕,大聲問:「說!妳昨晚去哪裡?找男人負責,還是找婦產科解決事情?妳才答應過我要改變,就從早出晚歸這件事情開始,這下子更好了,索性整個晚上都不回來。」
「爸爸,有事好好講。」無忌把趙憫拉到身後,不讓他有機會再次動手。
「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被男人欺負,你說我要怎麼好好講?她下賤、她墮落,她什麼都不在乎了,我該怎麼跟她好好講!?趙憫!妳給我站出來,不要躲在別人身後。」
推開無忌,趙憫果然站出來,她無畏澄澈的眼睛盯住父親,彷彿從未做錯。
「妳不肯唸書上進就罷了,我會養妳一輩子啊,妳偏偏糟蹋自己,為什麼?妳想讓我欠妳母親更多嗎?」
趙憫望住父親,那是徹底失望的表情。
如果他肯多注意一下,他會發現,她驕傲的個性豈容自己被糟蹋;如果他多關心她一點,他會瞭解她是個心口不一的女兒,用暴力根本逼不出她的真心。
「說話!」他大叫。
她不說,只是搖頭,淺淺的輕蔑飄過。
她的輕蔑惹火了趙育勤,大手揮去,無忌伸手攔截,卻讓趙憫推開,於是,腳步虛浮的她被打得飛撞出去,半邊臉頰撞上櫥櫃,咬牙忍下,她不呼痛。
這巴掌,是她存心要受的,她要親眼看父親後悔,要他記得,他對不起她,從小到大……
深深望父親一眼,她沉默轉身,往二樓方向去。
「妳要去哪裡?下來、給我下來,我沒讓妳回房。」
趙憫沒理會父親的呼叫,逕自往房間方向前進。
「你看她,滿臉的孤臣孽子,我到底欠她多少,值得她用這種態度對我?丹萍,妳是在懲罰我嗎?」育勤扶扶頭痛欲裂的額,強烈無力。
「你坐坐吧,高血壓又犯了怎麼辦?」丹荷拉丈夫坐到沙發裡,倒了杯水讓他緩緩脾氣。
「她連我都不放在眼底,我到底是造了什孽,養這個女兒,早晚一天,她會毀了自己,她想毀掉自己來報復我……」
憤怒的話未竟,樓梯間走下來兩個女兒,一個是剛從夢中被擾醒的小悅,她穿著粉色睡衣,乾淨得像個天使;一個是裙襬沾滿髒污、滿身狼狽的小憫,她抱住一隻箱子,走到育勤面前,像要交代什麼似地,她的表情刻板冷清。
「這五年我並沒有鬼混,相反地,我的日子過得充實而認真,我用兩年時間從高中夜校畢業,並在同年考取台大商學院,這是我的高中畢業證書。」
會選擇商學院,沒有其他原因,只因無忌念了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科系。
育勤不敢置信,放大的瞳仁緊盯住小憫遞來的畢業證書。「所以,妳現在是大學生?」
「不,我用三年時間把學分修齊,並申請到哈佛研究所,這是教授替我寫的推薦信函影印本,和哈佛入學通知書。」
原本她以為可以飛到美國,和無忌一起生活工作,沒想到,他提早回來,讓她汲汲營營的努力變成空話,不過……也好,一個晚上,她推翻所有想法。
「妳從台大畢業,申請到哈佛?」一時間,趙育勤無法相信,多少年的認知全數撤銷,他激動得說不出話。
「是的,畢業典禮在這個星期六,如果你願意的話,歡迎參加,我是全校第一名畢業,將代表領取畢業證書。」
懊悔……小憫的確在他眼中看見後悔,但她沒有自己預占中的驕傲得意。
「妳哪裡有錢念大學?我給妳的零用錢不多。」
她從箱子裡取出一大迭信封和一本存款簿,擺在桌前。
「這是我的獎學金,用來支付學費;存款簿裡是你給我的零用錢,十年來,我一毛錢都沒有動用。」
她沒靠家庭、不拿父親半毛錢,她的自傲逼她養活自己。
她每說一句,更多的後悔在趙育勤臉上現形。他誤會小憫了,她臉上腫脹的紅色傷痕讓他悔恨交加。
刻意忽略他的後悔,小憫繼續說:「另外,我生活費來自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