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惜之
「妳考了零分,有史以來,沒有人會在智力測驗上面拿零分,除非是連筆都拿不起來的重度殘障。爸爸和媽媽被學校請了去,妳滿臉看好戲的表情,讓人真想狠揍妳一頓。」
當時養父鐵青著臉,說不出半句話,養母頻頻向輔導主任說對不起,還逼得她說謊話替小憫的行為做解釋,她說小憫身體不好,常會昏睡過去,考試那天她可能昏睡了,才會連半題都沒寫。
後來無忌把她帶到輔導室外面,認真告訴小憫:「以後想考零分,隨妳,但這次,我要妳用盡全力拿高分,為了我。」
她問:「為什麼?」
「我要所有人知道,妳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他回答。
「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做,或許,我根本是能力不及。」
「我相信妳是珍珠,不是蚌殼。小憫,用妳的努力證實我的眼光,好不?」
就是這句話,有一個人真心相信她,相信她是珍珠,隱在蚌殼堆中,相信總有一天,她將散發光芒,閃耀所有人的眼眶。於是她同意接受第二次測試,成績揭曉,她比全年級最高分的男生還多出二十幾分。
「妳的分數那麼高,學校把妳當成天才兒童教導,沒想到升上國二,妳還是把自己弄回放牛班,很得意?」他說著往事。
「我並不得意,我只是上癮。」她實說。
「對什麼上癮?」
「對爸爸的失望表情上癮。」
「爸爸對妳的期待很深,小悅身體不好,早晚妳要接手競澤。」
「若真對我有所期待,他該多對我做一點投資。」在童時、在她最需要父愛的時期,為她投資親情。
「我不能勉強妳做任何事,但至少答應我,充實自己,別虛度光陰,我期待有朝一日,商場上有妳和我並肩作戰。」
和他並肩作戰?是多麼美好的想像,做不了戀人,當最佳戰友似乎是不錯選擇。
「為什麼是我?」
「不為什麼,我希望妳來做我的最佳拍檔。」
「最佳拍檔是一輩子的事嗎?」她問。
「是。」這次,沒有拒絕、沒有推卻,他給了她正面答案。
蒼白的臉色泛起一絲顏色,終於,她為自己找到新定位,雖然這個定位,並非全然令人滿意。「我承諾,我會讓你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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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無忌出國的日期接近,小憫的情緒日漸低落,對於分別這件事,她一輩子都學不來適應。
有阿易的店做後盾,她越來越晚回家;而為了男人間的承諾,阿易特地開闢一個安靜空間供她發呆,幾次下來,她和阿易建立交情。
臨行前,全家為無忌舉辦宴會,替他送行,公司裡主管階級統統參加了,家裡面熱鬧非凡。
九點,天空飄起小雨,沒帶傘出門的趙憫自然是淋了滿身濕,她走入家門,面對一屋子的熱鬧,有幾分怔忡。
「小憫,快過來,我們要拍全家福。」小悅對她招手。
照例,小悅的熱臉貼上她的冷屁股,趙憫半句話不說,眼光掃過眾人,用力扭身轉頭、用力上樓。
她不懂,無忌要離開,為什麼他們沒為此感到恐慌,反而大張旗鼓、興高采烈?
他是她的浮板,在最無助時,托住她、不教她沉淪的浮板啊!他未正式離去,她已經感到窒息,已感覺自己再也活不下去。這樣的她,如何融入眾人的歡樂聲中?
進房,頹然坐倒,背靠在床邊,她把頭埋進膝間。
壓住胃,她胃痛,微燙的額頭宣告,她又接收了新一波病菌,要去看醫生嗎?不!她有一套自虐治病法,雖然無忌不同意。
門打開,無忌進屋。
小憫沒抬頭,光從腳步聲,她知道是誰。
「不舒服?」他蹲在她腳邊,勾起她臉,細細審視。
「還好。」搖頭,她不想他擔心。
「胃痛?」他問。
捨不得她年紀輕輕就學大人胃痛,冷的、辣的、刺激的全不能碰,她總在糟蹋他的心疼。
「能忍受。」
「為什麼不回家,和大家一起慶祝?」
「你要走了,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哀悼,不要慶祝。」頭垂在他肩膀,她的心呵,綁上千斤重錘。
「沒這麼嚴重,有事情,我會回來。」
「有什麼事情你才會回來?」
「公司發生事情,或者……」
她攔截他的話。「我呢?我出事,你會不會回來?」
深看小憫一眼,多年相處,他太懂她,如果他說會,她就真的會發生事情給他看,她的剛烈固執,根本不是一般女生。「我不會。」
「所以,只有小悅發生事情,你才會回來?」酸酸的,是心。
她清楚明白,他和小悅之間那條連線,無論如何都割捨不去,他們的未來已有人為他們鋪好路,植上玫瑰,等著他們攜手前進。
「妳會為了讓我回來,把小悅弄出事情嗎?」他玩笑問。
「我還沒有這麼惡劣。」笑容,噙在嘴邊,帶上幾分淒楚。
「小悅是個善良單純的女孩子,別為自己的偏見,做出傷害別人、自己後悔的事情,懂不?」他說得鄭重。
「何必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想警告我嗎?放心,我瞭解小悅對你有多重要,我不會動她。」她還是笑,笑容從淒楚轉為無奈。
「我不是警告妳,我是為妳好。」歎氣,她驕傲的面具呵,要帶給她多少痛苦才夠。
「千萬別對我好,對我好的人都要倒大楣的,鍾先生,請你明哲保身。」
趙憫拉開距離。對啊,她發笨了,她忘記自己不能當他的「永遠」,只能以拍檔為名,靠近。
她的確笨,當大夥兒都聚在樓下慶祝,只有她躲在房裡品啜寂寞;當所有人都站在耀眼燈光下,為他光明前程喝采,偏偏她傻得選擇在人後接受他的恐嚇;她簡直是……無可救藥……
「想把我趕走?」
「是你自己決定要走。」她提醒他。
「不談這個,妳真決定不讓爸爸知道妳想繼續念高中?」
「我厭惡再花他半毛錢。」
所以她不補習、不上私校,她用自己為數不多的存款,支付學校每一期學費,甚至連在家裡吃飯,她都捨不得讓自己的胃多飽足一些些。
「如果是我的錢呢?」他問。
「我不是你的責任。」小憫堅持。
「我不介意負擔妳。」
「我要是依賴成性怎麼辦?會不會到時候,你在我和小悅之間左右為難?」
無忌語頓,最近他們老是敲到危險話題。她不該這麼懂事,也不該這麼敏銳,她應該像小悅,對男女情事懵懵懂懂。
「用你的名言勸勸自己吧──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她笑笑,接過話題。
「妳哪有錢負擔學費?我記得妳的存款連套校服都買不起。」
「聽說少女援交是個不錯的賺錢方式。」她答。
「妳敢!」他怒目相向。
「要試試才知道敢不敢。」她無所謂。
「我是認真的。」他在憂心,濃濃的兩道眉毛上豎,失去慣常的沉穩。
他的憂心再度教她妥協,算了,不反骨,給他一個安心答案。「你說我是珍珠,那麼就請對我多一分信心,我保證不出賣自己,保證用正當手段賺到學費,更保證讓你刮目相看,讓你以我為榮,好不?」
「好吧,我相信妳,但也請妳設定我當妳第一個求助對象。」他也讓步。
「好。」
「我要送妳一項禮物。」他說。
「禮物?」
他從口袋裡掏出信封,裡面有鑰匙和地址。
「什麼意思?」小憫問。
「我買的公寓,離這裡不遠,往後妳想沉澱心情時,就到那裡去,別回老家門簷前,別一個人坐在街燈下。」
「為什麼不?我習慣了。」
「妳常常坐著就忘記時間,以後我不在台灣,沒人陪妳,一個人太危險。」
為擔心她的安危,他為她買下房子。四年工作期間,他累積出可觀財富,負擔她不是問題,只可惜,她是個自傲自尊的小女生,以接受他人幫助為恥。
這回,她讓自尊心休假,點頭,收下鑰匙。
無忌親暱地搭上她的肩,像往常,像沒有提到永遠之前。
小小的腦袋攢進他胸前,他寵她、溺她,比對任何人更甚。
多久了,他始終沒忘記那幕。當他陪養母處理好傷口,回到太平間,看見白布下面蓋著兩個人,小女孩的臉頰紅腫、額頭呈紫黑色,但她靠在母親懷間,恬然安怡。曾經,他也在太平間茫然地摟抱住父親,不承認天人相隔,不願相信噩運降臨。
是他把小憫抱下來的,他抱她走過醫院長廊,抱她回家躺到自己床上。
那夜,無忌對自己說,他要成為她的支柱。
「可不可以再幫一個忙?」躺在他胸口,傾聽他穩定的心跳聲,小憫微笑,這裡是她的心安源頭。
「說說看。」
「有家出版社要替我出書,我未滿十八歲,需要監護人,你肯不肯替我蓋章簽字做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