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玄小佛
——舒雲,你還沒醒嗎?——
——剛醒,怎麼了?一早打電話過來。——
——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那邊傳過一串笑聲,程多倫前後左右瞧瞧,確定金嫂沒在偷聽,附著聽筒,降低聲音。
——我昨天夜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你不理我了,今天早晨醒來難過得要命,在床上抽了半包煙,金嫂說我跟老煙槍沒有差別。———
那邊又是一串笑聲,程多倫左右瞧瞧,再接著說,但廚房裡的金嫂,那對耳朵張的又長又尖,什麼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今天提早到你那去——。
——好吧,反正我都在家,沒事了吧?——
——沒事了,我,我好想馬上見到你。——
掛上電話,一回頭,金嫂那顆來不及縮回去的腦袋說時遲,那時快,被程多倫發現了,程多倫憤怒得站起來,氣得兩眼發火。
「金嫂!」
金嫂跟作賊叫人逮著似的,縮頭縮腦的賠著笑走出來,手上拎了塊抹布。
「我正要擦桌子呢,你看?抹布在手上。」
「擦桌子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每次我打電話你就躲著偷聽,你以為我不知道。」
「沒有呀,我忙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聽你打電話,」金嫂作賊心虛的解釋著,眼角還瞄呀瞄的:「什麼我想聽你的聲音呀,又是什麼要馬上看到你啦,嘖,我才沒興趣聽呢。」
「金嫂!」程多倫簡直氣瘋了:「如果你真那麼無聊,拜託你去看場電影,拜託你去找三姑六婆談一頓,拜託你!拜託你!」
程多倫憤怒得就差沒在地上踩個洞,氣極敗壞的跑上樓,砰一聲關上房門,重重的跌躺在床上。
床面因過重的壓力,狠彈了兩下。
忿忿地抽了一根煙,程多倫走出房間,來到客廳,看也不看金嫂,找了個紙袋,打開冰箱。
金嫂很聰明的退開,那兩隻瞇瞇小眼,開始有計劃的留神著,預備隨時跟蹤出去。
冰箱找完,找廚房,滿滿裝了一大袋,程多倫連聲再見都不講,就往大門口走。
金嫂的兩條小腿很機伶的跟了出去,有段距離的緊挨著手上提一大堆東西的程多倫。
走到大街口,程多倫攔了輛計程車,打開車門,突然,程多倫在車頭前的反射鏡裡看到一張神秘兮兮的臉,瘦瘦的身子閃進一條巷口,遲疑片刻,程多倫坐進去,司機前的反射鏡,馬上現出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上了另一部紅色的計程車。
「先生,上哪?」
程多倫明白金嫂那老太婆想幹什麼了,咬著牙,狠瞪了後面紅色計程車一眼。
「你不要回頭,注意反射鏡,後面有一輛紅色計程車,你想辦法先擺脫掉。」
這種事對計程車司機來說,太平常了,駕輕就熟,三拐兩拐,左一條街,右一條巷子,不到五分鐘,那輛紅色計程車就給甩掉了。
到了監獄門口,程多倫給了司機一張一百元大鈔,算是酬謝這次的密切合作成功,司機開心的接過來,兩人似有默契般,含笑揮手而別。
在會客室坐了不到十分鐘,會客時間就到了,幾十個等著見朋友、親戚的人,進了隔著玻璃房間。
羅小路兩隻眼睛瞪著程多倫,一手插著腰,一手握著聽筒,話也不說,連那句他媽的都沒有。
程多倫握著聽筒,嚇在那,羅小路的凶樣子是見慣了,但從沒像今天,話也不講,眼珠直翻白。
「怎麼了?好像在生氣?」
羅小路還是沒開口,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動也不動。
「是不是跟你們裡面的人吵架了?」
一點反應都沒有,程多倫又緊張、又急。
「還是………還是看到我這種大白癡的樣子就——就不高興,那,那我就走好了。」
「他媽的!」
好了,有救了,只要這句話出來就沒事了,程多倫鬆了一口氣,摸摸額頭,竟摸下一把汗。
「你什麼意思?你說,你什麼意思?」
「我!我做錯了什麼?」
「他媽的!你一個禮拜不來看我,是什麼意思?」
搞了半天,原來的緊張鬆下來了,程多倫再從額頭上抹下一把汗,這一個禮拜來,舒雲搞亂了自己,佔據了自己全部的心思,每次到監獄,送了東西就走,一點也沒情緒等待會客時間。
「你說啊!你什麼意思?」
「哦!我最近我——我比較忙,所以………」
程多倫結結巴巴的撒了謊:「可是,我每天都給你送吃的,一天也沒耽誤咧!」
「忙你個大頭鬼!誰要吃你的東西!」
「是,是。」
「死不要臉的傢伙,你給我招出來,你忙些什麼?忙得東西一丟人就走,招呀!」
「我,我………忙忙很多事情,我——。」不擅說謊,又碰上羅小路凶厲巴氣的逼供,程多倫臉也紅了,耳根也熱了,結巴得更厲害。
「他媽的,這次放你一馬,從明天開始你要敢不來看我,等我出去了,不把你們家東西偷光?剝你一層皮,我就去跳汨羅江。
「我一定,一定來,我——我發誓。」程多倫舉起手。
「哼!好了,不罵你了。」
「謝謝。」程多倫如獲大赦,一頭的汗,擦了又冒:「謝謝。」
彎腰鞠躬,好像給了他什麼大恩似的,玻璃屋的羅小路連聽到兩個謝謝,氣消了,嘴角也咧開笑容。
「喂,大白癡,幫我辦件事。」
「你說,我一定辦。」
「幫我去我家一趟。」
「去你家?」
羅小路頓了片刻,臉上忽然現出了難得的表情,那種屬於好孩子感觸的憂鬱,看得程多倫都不認識了。
「不怪他們不要我,實在是我太過分了,太傷他們心了,你告訴他們,我好想念他們,叫我媽來看我,我最想她。」
羅小路眼眶有些潮濕,這太令程多倫驚訝了,羅小路這凶悍的女孩竟也會哭,程多倫被感動得又無措、又難過。記下了地址,時間也到了,羅小路沒有摔下聽筒就走,突然很溫柔的問了一句話:
「你為什麼每天都送東西來給我吃?」
這句話程多倫不曉得怎麼回答,傻俊的笑著。
「說呀,為什麼?」
「我——我怕你得營養不良症。」
羅小路眼眶裡的潮濕凝成水珠,滑流了下來,那是眼淚,落在一張看來好乖、好乖、好安靜的臉上,半天半天才留念不捨的放下聽筒離去,邊走還邊回頭,閃著一雙程多倫又陌生又不明白的眼神。
☆☆☆
差不多是每天程多倫拎著大包吃的出去的時候了,可是,奇怪的很,到現在還一點動靜都沒有,昨天沒跟成,金嫂不灰心,兩條瘦腿這走走,那走走,心裡卻很納悶。
程多倫看出金嫂心懷鬼胎了,悠閒的坐在沙發裡,放著熱門音樂,腳尖有節拍的打著,還點了根煙,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
金嫂忍不住了,又不敢點出破綻,可是心裡實在急得很。
「多倫呀,今天怎麼不出去啦?」
「懶得出去。」
走動的瘦腳停了停,那雙瞇瞇小眼斜瞄了瞄。
「早上到菜市場東西買多了,冰箱都塞不進去,放著又怕壞,唉,真不曉得怎麼處理好。」
說完,金嫂偷看一眼程多倫的反應,程多倫叼著煙,拿著唱片套,一句一句跟著哼哼,漫不經心的說:
「多了就扔掉好了,反正也沒人吃。」
這小孩今天是怎麼回事?金嫂真是愈來愈納悶。
「那多可惜,曖,對了。」金嫂提高嗓門,故作突然想到狀:「你不是每天拎一大包吃的東西出去嗎?今天正好可以拿一點。」
「我不是說了嘛,今天懶得出去。」哼著曲子,程多倫頭都沒抬。
「在家裡呆著也好,天那麼熱,一天到晚往外頭跑,像野孩子似的。不過,那些吃的你不搬出去,丟了也蠻可惜的。
今天是怎麼回事啊?金嫂對今天的計策無法得逞,急得要命。
趁金嫂進廚房那刻,程多倫讓唱片繼續轉,輕手輕腳的走出客廳,為預防大門的鐵門聲音,程多倫手腳俐落的爬上花園的牆,縱身一跳,拍拍手上的灰塵,跑到街口喊了部車,照著昨天羅小路給的地址開去。
計程車繞了好久,才繞到地址上的方向,這是一片違建區,矮的木板屋,一家挨著一家,似乎只要隨便放把火,就能在十分鐘內燒個精光。
程多倫下車來,一家一家找,一家一家問,終於在最後一排找到了。
木板門是敞開的,程多倫站在門口,裡面有一個大約四十歲的婦人,低著頭,穿著陳舊但乾淨的衣裙,坐在小板凳上,一個念幼稚園模樣的小女孩,頭伏在婦人腿上,婦人仔細的撥著小女孩乾燥的短髮,像在捉什麼,屋角的地上,有一台老式的電風扇,外殼的漆都碎落了,吱吱啞啞的轉著。
「請問——。」
婦人抬起頭,手還放在小女孩的發隙裡。
「請問這兒是不是姓羅?」程多倫禮貌的點著頭。婦人上下打量門口站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