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琉色
無痕默不作聲,只是低著頭認真的幫他上藥。
散散碎碎的雲南白藥,經過纖細手指,一點一點塗上商洛血肉模糊的屁股。
她的動作很輕柔,也很小心,然而鎮定自若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到少女應有的羞澀和無措。
商洛本來不怎麼習慣在她面前脫掉褲子,可想想她就是害他挨打受傷的人,憤怒就戰勝了害羞。
反正不是她幫他上藥,就是小瓊、流雲幫他,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在無痕面前脫。
他相信,最起碼她不會被血嚇呆,對他的傷勢會更有好處。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很正確,一直到藥全部上完,他的屁股沒因此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輕輕把他的衣衫拉下,無痕抬頭對上商洛還在冒火的眼。
「你,為什麼要幫我?」她問,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
這是她對他說過的話裡字數最多的一句,所以商洛就算火氣再大,也忍不住咬牙回答,「那是因為我發瘋、我秀逗、我老年癡呆!」
無痕抿抿唇,靜靜看著他,「不是的。」
短短三個字,好像道盡了他身上所有的痛楚。
商洛心頭一熱,差點痛哭流涕。
嗚嗚,原來他受的委屈、受的痛苦她全都知道嘛!那麼,她要怎麼感激他對她兩次的救命之恩呢?
三跪九叩?好像太容易也太便宜她了!
以身相許?嗯,這個還可以,哇哈哈哈……
商洛咧開大嘴笑,高興得忘了生氣。
「謝謝。」無痕終於開口,低低的嗓音有些不自然。
然後……長久的沉默……
她站在他面前,不再說話。
「嗯,就這樣?」商洛呆呆的等了老半天,不敢署信的瞪她。
那麼辛苦救了她兩次,只有一聲謝謝?
倒還公平得很,一個字一次、兩個字兩次……
無痕理所當然的點點頭,回歸到面無表情。
然後,轉身放下藥罐,拍拍手掌上的藥粉走出屋子。
是他自己要救她的,她又沒求他,就算被打,也是他自找的。
在她身後,商洛的表情已經接近癡呆,好久回不了神。
然而,也因為他人在無痕背後,所以他並沒有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更沒有看到她嘴角牽起的一抹淡淡笑意。
有了這絲笑意,那清秀的小臉似乎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
不過可惜沒有任何人看到……
無痕,也是會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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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股開花的商洛足足在床榻上躺了七、八天,傷勢才漸愈。
在這七、八天裡,他痛了就大罵無痕,悶了也大罵無痕,反正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他的罵聲。也幸虧無痕生性安靜、不愛說話,不然很可能會被他罵到發瘋。
等到傷口痊癒,商洛更是迫不及待跳下床榻,向莊外的花花世界奔去。
老天爺啊!他已經足足八天沒有喝過酒、聽過曲、泡過妞……
再這麼躺下去,他鐵定會變成殭屍!
於是這一天,商洛在外頭一直玩到半夜,都沒回來。
園子裡,無痕靜靜的站在窗前,仰頭看天上明月。
又是一個月圓夜,快十五了吧?
記得被打傷的那夜是初二,那麼她待在這元寶莊裡,已經快半個月了。
商洛的傷口已經痊癒,她的內傷也不再有問題。
所以,該是她離開這裡的時候了。
也所以,她站在窗前,靜靜的等待商洛回莊。
原來,等待一個人回來的感覺是這樣的,有些期盼,也有些溫暖。
無痕的目光從月亮看到星星,再從星星看到花、樹。一景一物,仔細、耐心的看,像是要把眼前的一切都記到心中。
大大深深的眼睛裡,有些珍惜與不捨。
從記事以來,待在元寶莊的這些日子,是她最安靜、最開心的日子,雖然她做不出多少表情,可是她知道,她是開心的。
因為,有個人肯逗她說話,有個人肯為她挨打……
輕輕咬住唇,無痕的小臉上出現一絲漣漪。就像寧靜已久的湖面,被一粒小小石子激起了波動。
深夜寂靜,思緒無邊。
月亮漸漸偏西,站在窗前的無痕忽的一動。
小臉微抬,雙目警覺的看向園外。
夜空中,有腳尖踏過瓦片的聲音,輕而且細。如果不是她內力已經恢復、如果不是她這麼清醒的話,根本就聽不出來。
這樣的深夜,什麼人會暗闖元寶莊?而且這個人的內力極為深厚,居然避過了莊外的大批護衛。
無痕輕吸口氣,無聲無息的躍出窗外,纖細的身子如同風中柳絮,一飄便是老遠,直直躍上了屋頂。
果然,離她不遠處,正有一道黑影在快速奔躍,方向正是她所站立的地方。
這屋子,是商洛住的。
黑影深更半夜闖進元寶莊,是找商洛的嗎?
找商洛敘舊,還是找商洛晦氣?
無痕不言不語,靜靜的上前,擋住黑影。
黑影停下,原來是個長得很英俊的少年,穿著一身錦繡衣袍,背著一柄華麗長劍,劍身上鑲嵌的明珠寶玉在月光下泛出點點光亮,顯得很是貴重。
這麼耀眼的裝束,實在不像是夜行人,說是紈褲子弟還差不多。
定定瞧住無痕,華麗少年顯得有些驚訝,把她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
如果是尋常女子,在少年這種目光的凝視下,恐怕早就滿臉通紅、站立不穩的躍下屋頂,可惜無痕不是。
等了半晌,看到眼前人沒有別的動作,她問:「你是誰?」
少年皺皺眉,傲然道:「好個沒禮貌的小丫頭,還不快讓開!」
他可是商洛最親近、最夠義氣的酒肉朋友,這麼個小丫頭居然敢攔他,真是不想活了!
無痕冷冷的看他,面無表情,心底想,這個人的脾氣倒是比商洛還要大。
少年看她站著不動也不說話,眉毛皺得更緊,不耐煩的一躍上前,低喝,「讓開!」
寬大又華麗的衣袍拂過她身側,無痕咬住唇,瘦小的身子像風一樣飄過,居然又擋在少年身前。她的輕功向來很好,這一下後發先至,明顯要比少年快上許多。
少年瞪著擋路的無痕,臉上頓時現出一絲忿色,悶不吭聲便拔出背後長劍向她劈去。
劍鋒映著天上明月,爍亮又華麗。
無痕纖瘦的身子在劍光裡跳躍,像落花般渾不著力,卻避開了所有的攻擊。碎花衣袖飛舞,長髮回轉,無痕展開身段的樣子實在好看。
可是看在少年眼裡,只是越來越生氣。沒想到一個瘦瘦小小的丫頭,居然能在他劍下輕鬆進退。
他是金陵富豪祖家的二公子祖離,從小就酷愛習武,花了大筆銀子聘請名師任教,一身武功雖不及商洛,但在江湖中也構得上三流高手的標準,平日橫行金陵無敵手,可氣人的是,今日居然在元寶莊裡被一個小丫頭攔下!
祖離心底惱怒,下手越來越凶狠,渾然忘記了與他對戰的,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女子。
無痕見狀,雙眉微微皺起,小臉上現出冷意。
明明穿著打扮不像是江湖中人,可下手居然這樣狠辣!如果她的武功差一些,那今晚不就要死在他劍下了?
劍光霍霍、掌影如風,兩個人皆無意驚動元寶莊的護衛,只是悶聲爭鬥。半晌後無痕身軀一轉,不知怎麼竟躍入了祖離的劍網中,細細的身子幾乎是貼著他劍鋒而上,一直竄到他身前。
漫天劍光立刻隱去,祖離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屋頂上。
一手抓著長劍前伸,一手揮在身後,右足抬起,左足站立。
好一個標準完美、瀟灑絕倫的金雞獨立之姿。
只是可惜,這隻金雞既不能動,也不能言。
無痕躍入劍網的時候,伸指封住了他四肢大穴,還順手點了他的啞穴。
所以祖離只能又驚又怒的站在屋頂上做振翅高飛狀,一點辦法也沒有,就連叫救命也不能。不過以他一貫的死要面子,可能寧願在屋頂上站到死,也不會呼救。
因為,太丟臉也會死人的。
無痕冷冷看了他半晌,一言不發的轉身躍下屋頂。
其實她早已看出祖離不是來尋晦氣的,因為他穿得太華麗、態度也太囂張,可是她不會對他太客氣。很厲害是嗎?那就在屋頂多待一會兒吧。
秋天的夜晚,能一個人吹吹風、乘乘涼、壓壓火也不錯。
死瞪的銳眼如刀,如果祖離的劍還能動,那麼背對他的無痕已經被刺了成千上百下。如果他的眼光能殺人,那麼她已經倒下。
但是很可惜,無痕點穴的手法很怪異,祖離就算氣得吐血,也沒法以內力衝開穴道。
無痕纖細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他眼前,等到商洛回府,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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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偏西,再沒多久東方即將發白。
商洛跟著無痕躍上屋頂,臉色古怪的盯著祖離猛看。
他實在很想捧腹大笑個痛快,可是想到友人的脾氣,又不敢笑得太過分。
所以,他只好偷笑、暗笑、悶笑、憋在肚子裡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