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唐絹
但就算早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在伍家,父親的決定就是聖旨、是不可動搖的命令,她再不願意也必須遵從。
難道她就要這樣身不由己地過完一生嗎?這輩子,她都得接受父親的擺佈,任由他決定自己的命運嗎?
她已經嘗過一次自由的滋味,也嘗過靠自己雙手實現夢想的成就感,再回到這種處處受到控制的生活,只讓她感到難以忍受,幾欲窒息。
她開始不可抑制地懷念待在邵宇凡身邊的那段日子──無論是教他如何適應這陌生的世界,或者是經由他的介紹,到樓姊那兒去學習設計,她都覺得自己總算是個有用處、有價值的人,而不是只能倚靠他人才能活下去的米蟲。
想起那個男人,她的眸光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強顏歡笑地參加無聊的應酬?或者正被胡澧逼著看瑣碎複雜的報表?他……還生她的氣嗎?
「薇泛,范伯伯在邀請你去參加他六十大壽的宴會,你還不快點回答人家?薇泛!」一連串的叫喚再度打斷她的思緒。
她抬起頭,看見父親不悅的眼神,連忙回應。「是,非常謝謝您的邀請,我一定會去。」
范伯伯滿意地拉起她的手拍了拍。「范諭見到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一定會非常喜歡的,我很期待啊!」
再一次地,伍訓又打斷她欲出口的話。「哪裡哪裡,那是您不嫌棄!」
忍耐著把手用力抽回來的衝動,薇泛勉強地陪著笑臉:心思卻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如果她鼓起勇氣打電話道歉,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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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造型古典的銅雕鏡子前,薇泛讓造型師為她掛上小巧圓潤的珍珠耳環,心不在焉地注視著鏡中那個無精打采的自己。
也許是終於發現女兒已經到了適婚年齡,這一整個禮拜,只要一有機會,父親便會帶著她出席各個晚宴眾會,進行變相的相親大會。
不習慣與陌生人相處的她,最近卻每晚都得應付各式各樣的問題與邀約,累得她每天一回到房間,就只剩下洗澡、鑽進被窩的力氣,根本忘了自己先前已經下定決心要打電話給某人。
至於現在……她斜眼瞥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後,無時無刻不在注意她的瓊安,忍下一聲歎息。
她離家出走的那段日子,無辜的瓊安一定承受了父親很多憤怒和壓力吧?當她在享受自由生活的時候,瓊安不知道是多麼辛苦地在找她,一想到這裡,她就沒有辦法任性妄為地再重施故技。
「好了,伍小姐,您可以站起來了。」造型師終於結束工作,退開一步滿意地檢視成果。「您看看還有哪裡需要加強的。」
薇泛依言站了起來,敷衍地左右看了看,便點點頭道:「這樣就可以了,謝謝你!」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穿這種誇張的晚禮服。如果是她的話,就會選擇輕便卻典雅的小禮服,那樣還比較適合她。
她意興闌珊地在瓊安的攙扶下走出房間,迎上父親審視的眼光。
「嗯,很好,這樣才是我伍訓的女兒。」伍訓得意地勾起手臂,讓女兒挽著他步下樓梯。
上了加長型禮車,她淡淡地問道:「今天是哪裡的宴會?」
這幾天以來,她覺得自己魂不守舍的,像是把某部分的靈魂忘在那間高級公寓的最頂樓了。
不管參加再多宴會,認識了哪些商業新星,她依舊情不自禁地在眾人之中尋找那個卓爾不群的高大身影。
那男人絕對是對她下了什麼詭異的降頭,才會讓她這樣失常,就連大白天的也會錯以為他一直在自己身旁……
「今天是你范伯伯的六十大壽,你連這個都忘了?」見女兒又在發愣,伍訓不太高興地提高音量。「等會兒見了人,你可要給我放機靈一點,別再發呆了,聽到沒有?!」
「我知道了。」薇泛輕輕應著,心裡很清楚父親要她「放機靈一點」是什麼意思。
經過這幾天的評估,伍訓還是最中意范家的財力和影響力,恰巧范諭這個范家第二代又對美麗冷淡的薇泛一見鍾情,他更是樂得合不攏嘴,極盡所能地增加兩人的相處機會。
她垂下眼睫,在腦中回憶范諭那平凡的五官,以及刻意討她歡心的可笑舉止,但是不知怎地,那張沒有特色的臉卻漸漸模糊,變成另一張輪廓深邃、及有個性的男性臉孔……
赫然發現那是某個高傲男人的臉,薇泛嚇了一大跳,臉頰也不由自主地燒紅起來。
自從那次服裝發表會吵了一架後,他們已經有一個多禮拜沒有見面了,但感覺上卻像是過了好幾個月那般漫長。
怎麼會……突然想到他呢?她抬眼望向車窗外的街燈,企圖轉移注意力,好讓那個老是猛地佔據她心神的男人快快消失。
不一會兒,禮車便平穩地抵達宴會場地,那是一間號稱台灣五星級之最的豪華飯店。除了伍訓,還有許多重要的商業人士也都受邀參加這場壽宴,飯店門口因此聚集了一輛輛難得一見的名貴轎車。
飯店侍者訓練有素地替他們打開車門,並且攙扶身穿晚禮服,行動不便的薇泛踏出車門。
甫離開溫暖的車廂,迎面而來的冰冷寒氣便教她打了個顫,再度挽住父親的臂彎,才緩緩走進飯店。
進入偌大的飯店大廳,她又下意識地開始環顧整個空間,搜尋某個熟悉的頎長身影。
忽然間,她愣了愣,一瞬也不瞬地緊緊盯住某個背影,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直到男人身旁的年輕男子轉過頭來,露出那副無框眼鏡和招牌似的溫和笑臉,她才終於吐出憋在胸中的那一口氣。
他……怎麼也來了?完全沒有預期會在這兒見到他,薇泛感覺自己的心口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劇烈地跳動著。
「你在看什麼?」伍訓皺起眉頭,輕斥心思又飄走的女兒。「我去打個招呼馬上回來,你留在這裡,不要隨便亂動!」
「好……」她胡亂應著,其實根本不知道父親說了些什麼。
待伍訓離開,她彷彿被那個身影勾走了魂魄似的,情不自禁地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直到距離他們還剩下數步之遙時,她才赫然回過神來。
等一下,她到底在幹嘛?!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走到他面前,到底是想做什麼?她根本還沒有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啊!
匆匆回轉方向、想要臨陣脫逃的她並不知道,早在她一進入會場,男人就已經發現她的存在了。
才剛轉身跨出一步,她身後就傳來胡澧好生訝異的叫喚。「伍小姐?真是好久不見了!」見她正欲逃脫的步伐一頓,猶豫著要不要裝做沒聽見,胡澧加大音量繼續惡意地道:「這麼巧,我今天是陪總裁來的,你們也很多天沒見面了吧?」
「原來是胡先生和邵先生,好久不見了。」薇泛握緊了雙拳,忍住痛扁胡澧一頓的慾望,轉過身來,笑得很勉強。「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一步。」
不必直視邵宇凡那張冷淡的臉,光從頭頂上那股刺痛人的視線,她也能清楚知道──他還在生她的氣!
都是那隻狐狸害的,她還沒有準備好要見他,就迷迷糊糊地走到這裡來了,讓她回去討杯酒、做幾次深呼吸再過來都不行嗎?為什麼要揭穿她?!
她已經管不了什麼自尊或顏面的問題,只想趕緊從他面前消失,正要轉身開溜之際,卻被男人一把抓住。
「你還欠我一個解釋。」頭頂上淡淡地傳來一句低語,音量不大,卻字字震在她心版上,讓她霎時動彈不得。
她沉默著,不知道為什麼一被他碰觸,自己向來清晰明白的腦子就立刻變得無法正常運轉。
要說些什麼?說她很抱歉不該那樣曲解他的關心,說她不是真心認為他做的一切都是「多管閒事」,說其實她很高興也很感動……
「宇凡哥,這位小姐是誰啊?」驀地,右前方飄來一道輕柔好聽的女聲,打破了兩人之間詭異的無語狀態。
薇泛怔怔地抬起頭來,這才注意到一個個頭嬌小,楚楚可憐的女孩挽著邵宇凡的臂彎,異常親匿地靠在他身上覷著自己。
她瞇起眼,不悅地瞪著女孩那雙抱住男人的瘦弱手臂,心裡突然有種狠狠推開女孩的衝動。
幾乎是立即地,她錯愕地愣住──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連那個女孩是誰都不曉得,就已經把人家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怎麼會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見她眼神遊移,就是不肯開口說上半句話,邵宇凡胸口的怒火越來越狂猛。
這幾天他一直在等,等她的一句解釋,誰知她竟像是消失在這世上一般,一點消息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