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夢也相思

第8頁 文 / 葉旋

    打從父子倆見面的那一刻起,到目前同在一張桌子上用餐,王景禹就不曾跟兒子開口說一句話,這樣的氣氛是不是很詭異!?

    「快吃啊!」王太太不斷的將菜夾入王學舜和廖蕙緗面前的餐盤裡,唯恐他們吃不飽似的。

    「爸。」王學舜深思許久,忽然決定率先開口:「您多吃點……這些菜還合您的口味嗎?」

    「不錯,很好吃。」王景禹慢慢的放下筷子,注視著他,另起話題:「比起十幾年前,你的畫工精進許多,我實在不敢相信——」

    王學舜忍不住插嘴:「我需要的不是您的讚美,而是事實證明。我知道我這一輩子也比不上您,不過我會努力的。」

    他滿心以為老爸是在諷刺自己,說話時的態度亦不免充滿一些火藥味。

    王景禹淡淡一笑,似是不以為意,「目前你的確不及我,但假以時日你會遠在我之上。」

    「我可不敢這麼想。」王學舜漫應一聲,隨即拿出香煙,點燃。

    「我相信我的眼光。」王景禹一臉嚴肅,「我在畫紙上少說也浸淫了近四十年,我多少可以看出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王學舜還來不及回話,王太太已在一旁附和:「真的真的,他一天到晚研究你那幅……」言及此處,她忽然住口不語,同時臉上顯露出尷尬的表情。

    王景禹有意無意的瞪了老婆一眼,眼神中彷彿帶有一點責怪的意味。

    這一點小動作當然瞞不過王學舜的一雙眼,「媽,你的話還沒說完,研究我那幅畫什麼?」

    王太太掙扎許久,只好咬著牙說:「就是那幅『春之頌』嘛!」

    前陣子王學舜在畢卡索畫廊開畫展,「春之頌」是唯一賣出兩幅中的一幅,如此說來,莫非「春之頌」的買主正是自己父親?

    王學舜捻熄手上的煙,神色不變,「我那幅『春之頌』怎麼啦?」

    「你爸說……說……」王太太支吾片刻,最後還是鼓足勇氣似的說了出口:「你爸說你那幅畫畫得不夠細膩,就是欠缺一點味道,還有說你不夠用心!」

    王學舜沉默一下,頭一轉,「爸,是這樣的嗎?」

    「吃飯就吃飯,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要談等我吃飽了再談。」說罷,夾起一個水餃,放入口中。

    王學舜當然也很瞭解他的脾氣,正如同他自己一樣,都帶有一絲絲那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怪異性格。

    於是,大夥一聲不吭的默默地吃著飯,誰也沒開口說出一句話。

    對於老爸的批評,王學舜絲毫也沒放在心上,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毛病出在什麼地方,何況他自認如此用心在作畫上。

    一陣極長的沉靜過後,王景禹終於放下筷子,隨即拿起一旁的毛巾,抹了抹嘴,「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嗯。」王學舜點點頭,「退伍回來後我一直住在淡水,每逢假日就出來工作,賺點生活費。」

    「那很辛苦的……」王景禹凝視他,「辦那次畫展花了你不少錢吧?」

    那次畫展對王學舜而言,無疑是一次奇恥大辱,他不自主的燃起一根煙,顯得有些無奈,「還好,只有幾萬塊而已。」

    「有沒有企業界贊助?」

    「沒有。」

    「這就難怪了……」王景禹皺皺眉,笑容有一絲勉強,「你畢竟還年輕,太單純了,光是靠自己這麼悶著頭闖,怎麼闖出什麼名堂。當初……你實在應該找我商量一下,雖然我沒什麼大錢,但在畫壇上的老朋友倒是不少,幫你送上媒體……」

    王學舜接口:「爸,事過境遷,您就別再提了。」

    王景禹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王太太卻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腳,暗示他,別再說下去了。

    這世上有許多人不喜歡別人當面談論自己的糗事,但也有人肯虛心受教,王學舜此人正是屬於前者,可是王景禹硬是不吃他這套。

    「當年你不肯接受我的忠告,執意要走上這條路,其實我並不怪你,只是你現在的態度令我感到失望,這十年來你根本什麼都沒學到。」

    王景禹不管老婆一雙瞪大的眼,接著又說:「一個畫者想要成功成名不是一件易事,除了自己不斷努力外,還得藉由別人的栽培,甚至更需要有人在一旁搖旗吶喊。如果只靠自己努力便能成功的話,這世上早已沒有失敗者了。」

    「我花了三萬買下你那幅『春之頌』,我經常在那幅畫上研究。所有的缺點你媽剛才已經說了,我不想再重複。當時我一直研究不出你的毛病出在什麼地方,但現在我搞懂了……」

    王學舜面色不變的靜靜聆聽,忽然發現父親說的話很有道理。

    他沒有插上一句話,因為他知道父親一定會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學會吸煙的……你知道嗎?想成為一個畫家,最大的忌諱便是煙酒,它會讓你分心,讓你養成依賴性。如果你真的想走完這段路,我奉勸你立刻把煙戒了,如此一來,你一定可以有所突破。」

    王學舜沉思著,仍是一句話沒說,似在細細咀嚼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話鋒一轉,王景禹忽然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們目前住在一起?」

    老爸開口詢問,做兒子的不得不答:「是的。」王學舜點點頭。

    王景禹沉默一下,接著又說出一段更奇怪的話:「既然決定在一起,你就得好好的照顧人家,千萬別出什麼差錯。」

    王學舜渾身一震,正想開口解釋時,王景禹卻已站了起身,「謝謝你請我們吃飯,我跟你媽得回去休息了。」

    「爸,還早……」雖然說出這幾個字,但王學舜並不明瞭自己是怎麼說出口的。

    「不了!今天瞎逛了一天,我們真的有點累了……」王景禹牽起老婆的手,臨走前還不忘說出一段積壓在心裡許久的話:「你父親這一輩子其實也沒什麼出息,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跟兒子溝通,不過……有時你不妨多回家走動走動,我們可以一起研究研究,或許……只有畫畫才是我們父子倆的唯一話題……」

    王學舜凝視著他倆漸漸遠去的背影,眼波開始朦朧。

    第4章()

    毫無疑問的,父親的一席話給了王學舜不小的衝擊,也難怪他會愣愣的坐在沙發,望著茶几上的香煙發呆。

    當他十八歲離家那年,他便學會了吸煙,理由是他無法承受不是他那種年紀就該承受的壓力。

    他必須應付課業,還得抽出時間作畫,更得為他的一日三餐而煩惱。

    香煙能否使他專心作畫?這一點他不能確定,但他卻非常認同父親說他對香煙已產生出了依賴性。難道自己一直無法突破,真的誠如父親所言的那樣——想成為一個畫家,煙酒便是他的最大忌諱?

    他獨自在自己的思想世界裡遨遊,全然未察覺一雙已盯住他許久的眼神。

    一整天下來,廖蕙緗皆保持著極愉快的心情,因為這八天來,除了她同王學舜能暢所欲言外,她幾乎沒和第二個人好好交談過,然而今天卻例外了。

    今天她和陳伯伯聊了許久,在談話的過程中,她瞭解他的一些童年往事,只是她不明瞭,她在無意間也洩了自己的底牌。

    王景禹會知道她的身份來歷,她一點都不感意外,更何況他對自己也沒任何惡意。

    一想起王景禹,廖蕙緗很自然的脫口而出:「其實,他說好多好多的話都很有道理呢……」

    王學舜慢慢的回過神來,喃喃說著:「他說的話是有道理,可是……他卻一點都不瞭解自己的兒子。」

    廖蕙緗不以為然,「誰說的!他很關心你,我可以感覺得出來。」

    「我知道他很關心我,可是……」王學舜輕歎一聲,接著又說:「畫畫真的是我的唯一興趣,即使他不是一個畫家,我也會走上這條路,再怎麼說,他也應該祝福鼓勵我啊!」

    廖蕙緗笑望著他,「一個父親害怕自己的兒子在畫畫這條路上走得太辛苦,何錯之有?我想,大概是你們欠缺溝通。其實他說得不錯,你的確應該多回去走走,跟他多聊聊的。」

    「我不想談這些,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王學舜凝視著她,微微一笑,「今天是我們這八天來,出門遊玩最久的一次,你感覺怎麼樣?」

    「很愉快,謝謝你。」廖蕙緗滿含感激之色。

    「謝我幹嘛?」王學舜卻一本正經說:「其實我還想跟你道歉呢。」

    「跟我道歉?」廖蕙緗不懂,「為什麼?」

    王學舜一臉尷尬表情,「我……我只顧著幫別人畫畫,卻冷落了你,我當然應該向你道歉。」

    「你……」廖蕙緗心中百味雜陳,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廖蕙緗心知肚明他不是一個虛偽做作的男人,儘管他的個性有些詭異。

    他已不下十次對自己暗示他的愛慕之意,廖蕙緗不敢否認自己就快被他的深情給打動,然而,他並非自己原本所設定的對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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