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葉旋
「為了什麼事對不起?」吳根旺明知故問。「是為了糖糖?還是公司?」
「都有。」張康祺挺起胸膛,坦然面對。
吳根旺沉默片刻,「康祺,從你進公司開始,你的表現怎麼樣,我心裡有數得很。這些年來,你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在做著每一件事、完成每一件事;可是最近……最近你到底是怎麼了?」
而不讓他有回話的機會,吳根旺接著又說:「聽糖糖說,自從你那個認養的女兒出現以後,你整個人都變了。你變得冷冷淡淡的,連帶工作時精神也恍恍惚惚的。我真的很不明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事!」
張康祺皺眉苦笑,「董事長,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想,這大概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緣。」
「緣?」吳根旺乾笑一聲,「你有沒有想過,為了這種無法解釋的緣,你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不在乎,我也不會去在乎。」張康祺回答得斬釘截鐵。「如果我現在不去追尋、把握,將來只怕得付出更大的代價。」
吳根旺大搖其頭不已。「我真是搞不清楚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世上的愛情並沒有你們所想像的美好順利,你到底懂不懂啊?」
張康祺頭一低,沒有回話。事實上,董事長說得並沒錯。倘若愛情可以如他預期的那樣順利,蜜雪兒怎麼可能到現在還住在教堂裡,不跟他回家?
吳根旺見他不吭聲,接著又說:「於私,我身為糖糖的父親,我真恨不得一刀捅死你;於公,我是這間公司的董事長,你的表現一向很好,我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說服我自己簽你的辭呈。」
「對不起,董事長,我讓你失望了……」張康祺有著無限的歉意。
吳根旺話鋒一轉,「婚禮的事我已經取消了,糖糖最近的情緒很不穩定,你最好少去招惹她,萬一出了什麼事,只怕你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是,董事長,我知道了。」張康祺點點頭。
吳根旺雙眼炯然有神地望著他,「至於公事嘛……你說,你要我怎麼處理你的這份辭呈?」
張康祺面無表情,「請董事長批准。」
吳根旺見他辭意甚堅,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得這麼瞪著他。
撇開糖糖的問題不談,康祺在公司裡奉獻、努力了八年,所有能拿上檯面的工作成績無一不是公司之冠。這種難得的人才,要他在辭呈上簽字,他怎麼樣也簽不下手啊!
一陣極長的沉默後,吳根旺語氣果決的說:「我看這樣好了……這份辭呈我暫且不簽,我放你兩個禮拜的假,你把所有個人的私事處理完畢,之後回到公司我們再好好的研究。」
張康祺滿臉尷尬,「董事——」
吳根旺打斷他的話,「別再說了,為了不讓你我將來可能產生遺憾,這是最好的解決之道,雖然它只是暫時性的。」
董事長都這麼說了,張康祺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只好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是,董事長。」他點了點頭,不再堅持。
正當他準備告辭離去之際,吳根旺忽然又開口說:「康祺,你我都是男人,有些時候男人做事是不能隨興的。」
好深奧的一段話。張康祺有點迷惑,沒敢接話。
吳根旺輕啜了一口茶後,凝視著他,神情更加嚴肅。「在現在這個時代,想組織一個家庭,光靠男人的力量是不足夠的。眼前你有一個不錯的機會,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平白放過。當然,我絕不是鼓勵你有那種少奮鬥二十年的觀念,而是我們家糖糖這個女孩子真的很不錯。靜下來時,你不妨好好的想一想。」
張康祺不敢發表任何看法。在董事長面前,他只有滿心的愧疚。「是,董事長。」他只能這麼的回答。
「好吧!沒事了。」吳根旺手一揮,「你去忙你的,兩個禮拜後我們再見。」
張康祺點點頭,隨即轉身離去。
所有的事都圓滿解決後,張康祺第一個想到的人,以及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去教堂找蜜雪兒。
然而,當他懷著一顆雀躍的心來到教堂時,蜜雪兒卻不在,連黃牧師也不知道她跑去哪裡。
據黃牧師所言,孤兒院或是其他教堂的活動是她幾個會走動的場所,其他時間她大都待在宿舍內,足不出戶。
張康祺帶著一股失望走出教堂後,隨意找個地方吃頓自助餐,然後才踏著沉重的步伐回家。
回家之後已是晚上七點。他又接連打了七、八通電話到教堂,但黃牧師的回答仍然一樣,蜜雪兒尚未回去。
「她會去哪裡?」張康祺想不透。
而一個人在家的日子他雖已不太能適應但也得適應。因此,他又週而復始這陣子已固定的行為模式——慢吞吞地走去浴室洗了個澡,接著躺在床上,然後開始發呆。
他把所有的問題、所有的人幾乎都想過,也搞定了,唯一沒搞定的只剩下蜜雪兒。
他要怎麼樣才能搞定這件事呢?為什麼世上的女人好像都不是那麼容易捉摸?
他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讓蜜雪兒回心轉意?
第9章(2)
他半坐臥在床頭櫃上胡思亂想著,直到一陣門鈴聲忽然響起,才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下了床,走出臥房,來到大門邊,「是誰?」他伸手去打開了門。
「蜜雪兒,是你?」張康祺神色一驚。他找了她一個晚上,怎知她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內心的激動自是不可言喻。
「爹地。」蜜雪兒咧嘴一笑,「我可以進來嗎?」她雖然極力裝出一副笑臉,但任何人皆可瞧出其中隱含著一絲絲的落寞。
「這是什麼話?」張康祺拉著她的手,「趕快進來啊!」他關上大門,拉著她一同走進客廳。
張康祺與她一同坐下,說:「我到處找不到你,你今天跑到哪裡去了?連黃牧師也不知道。」
「沒有啊!我只是出去逛逛,順便到孤兒院走走。」蜜雪兒站了起身,走去一旁的茶架,再走回來時,手上已多出兩杯水。「爹地,喝水。」
「謝謝你。」張康祺笑望著她。
「爹地,你不要對我那麼客氣,我還是你的女兒呢!」蜜雪兒的神色漸漸恢復以往的隨興,她慢慢的依偎在他手臂上。
張康祺手一伸,將她勾進自己的臂彎裡。「怎麼啦?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有。」蜜雪兒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這幾天的內心煎熬,其實早已使得她陷溺在即將崩潰的困境中。她實在無法再承受這種痛苦的感覺。今天下午,她去了趟陽明山,獨自一人坐在後山,足足想了四個鐘頭。
此次台灣之行,她的動機本是相當單純,怎知認養人不是她想像中的是個子孫滿堂的老頭子,而是一個三十二歲、事業有成的單身漢;而自己卻又在感情的衝擊下,一見鍾情的愛上這個認養她十四年的爹地。
她並不認為愛上他是一件錯誤、或是不可饒恕的事,畢竟他們之間沒有一點血緣關係,她不必去背負任何不義、不倫的罪名。
在她與他共住一屋的那段日子,她的確花費很大的心思在他身上,同時也付出了很多,包括女人最珍貴的初夜。然而,所有的心思與付出,顯然沒有她所預期的那樣美好。儘管她不想獲得回報,但她必須承認理論與現實是有一段差距的。
在陷入愛情的泥沼裡時,她總是告訴自己「只求付出,不問回報」。可是一段時間過後,她發現了自己不斷的、永無止境的付出,所獲得的回應竟只是些微時,抱怨與不滿已漸漸的從她的情緒上宣洩而出。
不論他的處境、想法、作法是什麼,她想,至少他總該跟自己把話說清楚,但他並沒有這樣做啊!
登時間,一股失望之心已然籠罩她的心頭。她實在不願繼續在這種感情的泥沼裡做痛苦的掙扎;她只想徹徹底底解放自己的心靈,任其自由自在的翱翔。
於是,她在傍晚時已打了通電話去航空公司,訂下機位,準備搭明天中午的班機返回菲律賓,比先前所預定的日期提前一個月又八天返國。
她找不出任何的解決辦法,只能選擇逃避。
逃避也許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方法,何況只要她一出國,兩人異地而居,或許所有的心結也能因此而解開。
主意既定,她本想回去教堂好好的睡一覺,然而,另一個更強烈的慾望卻狂襲她整個腦海,使得她在身不由己的情境下,又來到他的住處按門鈴。
她想在臨走之前,再來這裡見他一面,和他說說話,或是靜靜地望著他也好。
「蜜雪兒。」張康祺低下頭去,凝視著她,「你在想什麼?看你想得好入神。」
「沒有。」蜜雪兒搖搖頭。
「還說沒有!」張康祺仍是注視著她,「你一定有什麼話想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