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彤琤
「This,one。」官靖武指著檯面上的樣本,改用單字的方式再說了一次。
他險些要忘了,日本民族對於外語、即使是世界通用的英語也一樣,多數有著溝通上的障礙。
「這個?要一份?」老闆娘說著她的大阪腔,進行確認。
「嗯。」點頭,明明聽不懂,但官靖武也不是挺在乎。
反正對方拿什麼,他就買什麼,這是他最糟的打算,存心付錢了事就對了。
一直到他付了錢,拎著一袋預期外的章魚燒,其實他還有些困惑,他為什麼要買這種路邊攤的食物?
簡直是一連串的莫名其妙!
現在回想,他也想不透,他為什麼會在與會後拒絕了籐田經理的提議,沒讓對方送他回飯店?
更甚者,他到底是怎麼晃到這條一點也不適合他的鬧街上,他一點記憶也沒有。
「保持理性是項美德,但追根究柢過了頭,也絕非美事一件。」
突來的人聲直傳入官靖武的耳中,不是口音濃重的關西腔,甚至,它根本不是日本話。
中文,那是中文,而且是直衝著官靖武而來。
說話的那人就端坐在路邊,身形挺拔高大,端坐在一平桌之後,一身底色如髮色般墨黑、繡綴著精巧妍麗花紋的連身長斗篷,從頭開始,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的包覆在斗篷之下。
並不只是身體,他甚至連臉也遮去大半部,只露出那雙深幽的、美到讓人感到妖艷,彷彿能吸人靈魂般的紫羅蘭色眼瞳。
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刻,路邊要坐著一個招攬不到生意的算命師,其實也是件合理的事。
只是官靖武並不確定……
「在日本,你們搞路邊算命的,一定要穿成這樣嗎?」皺眉,他甚為不解。
這問題純屬個人好奇,但也不得不承認,除了服裝誇張了些,搞得一身邪門教派的異教徒穿著之外,這傢伙也還算有點實力,出口的中文聽起來甚為地道。
興許就是語文的因素,讓官靖武覺得親切,才會讓他不但回應了,甚至還免費大放送他的見解——
「你們這行的競爭也算激烈,但我建議你,也許再擺顆水晶球之類的,會更具商業吸引力。」
「算命?」桌後,那滿身異國風情的男人琢磨這字眼,似乎對這字眼感到有趣。
「不用了,我不信那套。」誤以為對方是問他要不要算命,官靖武脫口回絕。
「那套?是哪套呢?」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閃爍著亮光,看似滿是興味的笑意,卻隱隱帶著點嘲諷之色。
官靖武對這啞謎似的伎倆不感興趣,正打算要走……
那人也不攔他,只說道:「就當你我有緣,讓我送你一句話。」
官靖武頭也下回,完全當對方是在要欲擒故縱的江湖術士。
「真相只有一個。」
官靖武停下了腳步,因為這一句。
在他年少的青春歲月裡,因為陸心語對推理故事的喜愛,時不時轉述給他聽的關係,讓他陪著聽了不少少年、甚至是小孩子偵探的故事。
真相只有一個,這句話對他來說,真是熟到下能再熟了。
「那我要不要以我爺爺的名字發誓?」他譏嘲的用另一個故事回應。
「用不著。」那雙美麗的紫羅蘭色眼瞳閃著真正的笑意,說道:「你只需要知道,身為一般人類,對未知的事感到困惑是正常,但千萬不要否定它的存在。」
官靖武算是風度好,即使覺得這話沒頭沒腦,完全一副江湖郎中故弄玄虛的語句,也沒多說什麼。
他只是繼續走回他的路,態度十分明顯,擺明不想再多浪費時間。
「當然,不否定,卻也不是叫你一定要追究出一個道理,你只要接受那個真相,唯一的一個答案,如果那是你所想要的話。」
聲音從官靖武的身後方傳來,但他並不想理會。
『想清楚,你所深愛著的,究竟是那人的外在表象,還定她的內在靈魂呢?』
仍是大步向前,官靖武沒停下腳步的意願,但嘴角卻已因為這句話而輕抿起。
有種被污辱到的感覺!
他對心語的愛,自然是發自靈魂內在,從第一眼見到心語時他就知道了!
心語的樂觀,心語的堅強:心語面對困境時的恬淡安適,那是他獨一無二的心語,他喜歡的當然是這樣內在的她,這跟外在表象有什麼關係?
「如果沒關係,為什麼面對時,還會有所懷疑?」
聲音,好像一直就在耳邊,但官靖武明明已經走了一小段距離了。
更何況,這裡還是人來人往的街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實在沒理由……
官靖武大感有異,停下了腳步。
『記得我送你的話,真相只有一個。』
這聲音響起時,官靖武霍然轉身,但來往的人潮擋住了視線。
沒有遲疑,他往回走去,就像只逆水上游的魚一般,走向回頭路。
但……
沒有!
沒有桌椅,沒有那異教徒打扮的妖異算命師,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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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靖武是一個科學取向的務實主義者。
對於古怪算命師的離奇消失,他悶著頭一路的想回了飯店,最後,總算讓他想到了合理的解釋……
這一定是大阪這邊算命師的詐騙手法!
先用奇異的打扮,營造出最表象的基本形象,弄得好像很神秘的樣子,再對他這個准受害者訛詐的繞來說去,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目的在套出他的話,套出他真實的想法後,好進一步的進行訛騙。
現在回想,對方說的話根本就是無邊無際,沒有明確方向。
算命的手法不都是這樣的嗎?
說著模稜兩可的話,任由聽者自行演繹,但本身的語句是不具意義的。
也就是說,某部分讓他大感古怪的對話,其實是他陷入自己的心結中,並不是因為對方真猜中了他什麼心思。
至於分文未取又離奇消失的事……
想來,那也只是放長線釣大魚的做法!
現在回想,在那位置的附近應該有個什麼出入口可通往他們的大本營,這次對方趁著他不注意當中速速退場,營造出真有神通的形象,也好為日後第二、第三波的攻勢鋪路做準備。
「叮!」
電梯發出聲音,樓層顯示出他的目的地已到,官靖武等著電梯門緩緩開啟,內心因為找到合理解釋而覺得平靜。
平靜,拎著一袋意外而來的章魚燒,他心靈平靜,然後……因為房門前那團「東西」,所有的平靜被畫上了休止符。
「……」瞪著那團「東西」,官靖武說不出話。
即使那人蜷著身子,整個人埋在曲起的膝頭上,但他還是能輕易認出來人。
是的,人,那團「東西」其實是個人,一個像流浪漢一樣,曲抱著身子、倚著牆面入睡的人。
就算只看見腦門,官靖武也能認出這人是那個煩人的高家女孩。
煩人,他確實是用了這字眼,而且還用得毫不遲疑。
並不是她哪裡不好,相反的,她的個性熱情大方,行事上也識大體、知進退,在一般世俗的眼光中,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好女孩。
但他就是不喜歡,他不喜歡她,直覺的感到排斥。
這整整一年多的時間,她打著閻冠府未婚妻的名義,嚷著大家都是朋友,總時不時的在他身邊打轉。
他不懂她為什麼會這麼執著?
可是這一年多以來,她就是一直很用心的在嘗試各種方式,僅是為了要討好他,想當「他的朋友」。
偏偏他不想!
如果不是礙於「閻冠府未婚妻」這個身份,讓他不得不跟這人有所交集,能有選擇權的話,他一點都不想跟她這樣的人打交道,更遑論是做朋友。
麻煩,他如此認定。
一直以來,他對她……也就只有這個註解。
現在這「麻煩」似乎有升級的趨勢,因為他完全沒預想到,在他出差日本的時候,竟然還會看見她?
也難怪在其他念頭出現前,他第—個想到的竟然是:無聲無息摸進房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問題沒有答案,因為官靖武評估出可能性之前,那團「東西」蠕動了下,然後揉著眼睛,慵懶自在的伸了個懶腰。
一張漂亮的臉蛋仍是睡意朦朧,綻著淺淺的恬適笑意,好像作了什麼美夢。
那傭懶睏倦的模樣,彷彿她曲膝小憩的地方不是飯店走廊、不是他房間的門口,而是什麼風光明媚的度假別墅似的。
因為這美其名是隨遇而安,但實則毫無警覺的行為,讓官靖武想起心底的那個人。
那人,若是累了,為了補充體力,也是隨處皆可睡。
有時候,前一刻的她還窩在她專用的椅上看書,沒多久就能看見她曲抱著膝,倚著柔軟的椅背就入睡的畫面。
每每,發現小小補一覺的她,剛醒來時就是這副表情跟這副模樣,憨憨的、恬適的、寧靜又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