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金吉
「這樣好嗎?」藍天麗一邊夾著電話一邊查閱電腦資料,一見白若楠,連忙換了另一耳接聽電話,「若楠來了,我先跟她說,等等再打給你。」然後很快地掛斷電話。
「有事?」白若楠雖然這麼問,卻沒露出半點好奇或詢問的表情。
藍天麗試圖擺出總編的架式,嘴裡卻不由得支吾其詞。
「若楠,妳知道之前我們接了一個很大的案子,就是替搖滾天王Vincent編寫及出版自傳。」
「我知道,妳安排石宇去採訪那位搖滾天王。」白若楠的態度簡直像一個不苟言笑的秘書,「半個月前那位天王卻說要將採訪日期延後。」
藍天麗搔搔頭,一臉不知如何開口的表情。
「沒錯,昨天Vincent又說確定這幾天已經可以再和我們接洽,他原來就沒有特別要求誰替他主筆自傳,本來我是想派石宇啦,因為他以前玩過樂團,不巧石宇他老婆竟然提早一個月臨盆,走不開,所以……」她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傾身向前。「我想拜託妳代替石宇去採訪Vincent,因為公司裡只有妳和石宇有音樂相關背景,而且妳的文學底子比石宇好……」
白若楠皺了皺眉。
「我對搖滾樂一竅不通,應該有其他人比我更合適。」音樂相關背景?這未免扯得太遠了吧!就因為她母親是國中的音樂老師?
「不不不!」藍天麗用力搖頭,「除了石宇之外,沒有人比妳更合適,現在這種情形甚至連石宇都不比妳適任。」
「為什麼?」
藍天麗一臉好像她不點頭就太沒天理的表情。
「因為Vincent要求採訪的地點,在下加勒福尼亞半島外的一個小島,那裡算是墨西哥境內,英文不太通行,島上居民只會說印地安話和西班牙文,而我們公司裡只有妳會西班牙文……」
最後,原本一臉沒得商量的白若楠,還是敗給自己天生耳根子軟的性格,拗不過藍天麗的哀求,接下主筆Vincent自傳的工作。
在飛機上,白若楠把握時間閱讀藍天麗所提供的,還有她自己額外去找到的相關檔案、新聞,大略拼湊出Vincent這位搖滾天王浪蕩的前半生。
浪蕩尚不足以形容她在閱讀那些資料時心裡的感想。
原本,她對流行音樂和搖滾樂都沒什麼涉獵,拿Vincent這個名字來問時下的年輕男女,十個有九個會回答:搖滾天王;不過對白若楠來說,這個名字只會讓她想到印象派名畫家梵谷……
Vincent,中文姓名為朱巖桐,父親出身於二戰時上海赫赫有名的豪門世家,是個中俄混血兒,當年他獨自帶著巨額財富渡海來台,先後和三任妻子結縭,第三任妻子正是朱巖桐的母親,一個義大利美女,所以朱巖桐只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他上頭四個姊姊,只有最小的那位──朱海棠,台灣赫赫有名的性學教祖、情色文學女王,西格瑪的王牌作家之一──與他是同母所生。這也正是西格瑪這樣一間小小的出版社,卻能夠得到天王青睞的原因。
朱巖桐的資料大多數來自於八卦雜誌和報紙,雖然媒體記者們捕風捉影的行為令人詬病,但許多證據不可能是偽造的。
朱巖桐二十五歲以前的人生,幾乎會讓人以為是某位黑道角頭或社會邊緣人的慘淡回憶錄!他的母親在父親走後過著隱居生活,分給兒子的愛不會比陌生人多,天生反骨的朱巖桐自然無法忍受,十二歲便蹺家闖天下,在義大利街頭當小混混,偷竊、行搶、鬥毆……前科纍纍,一直到後來上頭較大的姊姊出面約束,讓他到倫敦學習他有興趣的音樂──那是朱巖桐眾多人生轉折中的第一個幸運,否則如今的搖滾天王很可能是義大利黑幫的一員。
但是好景不常,十九歲那年,他就因「素行不良」遭到英國皇家音樂學院退學,從此又展開另一段浪蕩生涯──他組地下樂團,在演藝圈闖出了名聲,卻屢次和毒品扯上關係,頂著大明星的光環進了兩次監獄,一次是吸毒後與人暴力相向、一次是吸毒時當場被逮捕……
白若楠再也受不了地合上文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這樣的一個男人,有什麼值得被記錄、被書寫?因為他的荒唐?還是因為他的瘋狂?出版一個浪蕩子的自傳,讓這個已經夠亂的社會更加糜爛、讓他的歌迷有一個不良的模仿對像?或進而把他的犯罪過往英雄化,扭曲年輕人的價值觀?
還沒見過朱巖桐本人,白若楠已經對他打了負一百分,心裡開始考慮一見到他就立刻說明自己不願意接下這份工作,打道回府。
記者總是這樣,負面新聞對他們的吸引力永遠勝過正面的,朱巖桐在二十五歲之後的人生轉折沒有被著墨太多,當他最後一次離開煙毒勒戒所,人生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直至成為今日的一代巨星……不過已經對他印象極差的白若楠再沒有心思去發掘個中緣由。
白若楠之前為了古文明專題的取材來過墨西哥一次,加上藍天麗請了信得過的當地嚮導,她自己又懂得西班牙文,所以自下飛機到離開墨西哥本土,一路上都很順利。
據說,朱巖桐這半個月來一直待在他的私人島嶼,但經過同船乘客解說,白若楠才知道雖是私人島嶼,但嚴格來說朱巖桐只是擁有島上半數以上的土地,並未趕走原本居住在島上的住民。
每天只有早晚兩班小漁船往來墨西哥本土和那座小島。
一上船,嚮導的任務就結束了,白若楠這才知道Vincent另外請了一位住在島上的婦人來接她,而且這位婦人還是島上少數能夠使用英文溝通的人,這讓白若楠受寵若驚。
「Vincent是個很好的人。」婦人的名字是Grace,原來是一位教師,當白若楠向她說明可以用西班牙文交談時,婦人的話匣子就被打開了。
「因為他,島上居民的生活品質改善很多,孩子也都能夠上學,但他卻從來不以施捨者自居。」婦人歷經風霜的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皺紋爬滿她黝黑的皮膚。「妳和他相處久了,一定會喜歡他!Vincent這個孩子風趣又不拘小節,雖然有點吊兒郎當,不過在島上幾乎沒有人不喜歡他。」
白若楠只覺得有些尷尬,她一向不善於面對健談的人,而Grace的形容與她之前閱讀的那些資料,根本像是在描述兩個不同的人!
報紙上說,Vincent有暴力傾向,常常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對記者拳腳相向;雜誌上說,Vincent根本還是當年那個義大利街頭的小混混,素行不良,浪蕩成性……
Grace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Vincent的好處。
「他老是和島上的孩子玩在一起,像個大孩子似的。」說到這兒,像長輩談起晚輩的可愛調皮之處,她呵呵地笑了起來。
白若楠只好跟著微微一笑。
也許,島上資訊不發達,所以他們無從得知Vincent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其他人眼裡,是怎麼樣的人吧?
落後地方的人民必定蒙昧──白若楠渾然不覺自己已經犯了這個曾經非常不以為然的錯誤。
第二章
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島嶼。
與拉丁美洲如出一轍的熱帶風情,島上的建築色彩鮮明,街道不如大城市寬敞,卻自有一種悠閒寧靜,時而傳來悠揚奔放的音樂和笑語聲,這個島上的小村子在保留文化特色的同時,和諧的與自然共存。
「妳所看到的街道,在Vincent買下這座島的土地前並不存在,島上許多人甚至還住在Vincent的土地上,不過他沒有趕走他們。在他到來之前,島上沒有電,得靠雨水和地下水生活,所以年輕人幾乎都走光了,沒人願意留在這個地方,是Vincent讓島上有水、有電,又謹守著我們祖先的教訓,絕不破壞它原本的面貌。」
Grace口中的Vincent簡直是個大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白若楠只覺得不可思議,「媒體不可能會放過這種新聞。」她的確聽說Vincent買了幾座小島,不過這種「造橋鋪路」的事跡可從來沒出現在那些報導上。
Grace笑了笑,「Vincent不希望外界把這裡當觀光聖地。」
以他的名氣,再加上他不打算真的把小島據為己有,的確很有可能讓這座小島立刻擠進大量觀光客,到時還能不能維持眼前的美麗就不得而知了。
兩、三個孩子跑來拉住Grace,說了一長串的印地安話。
「真是……」Grace轉向白若楠,一臉歉然,「抱歉,我的學生有些小意外,只好麻煩妳自己去Vincent的屋子了,」她指著眼前岔路的其中一條,不同於另一條路上還看得到白牆紅瓦的房舍,那條路沿途只有林蔭和野草,「很好認的,妳由這條路一直走,盡頭那棟藍色房子就是他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