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簡薰
他沒接話,算是默認。
「我覺得,也許你不會想要看到我。」樓宇晶抬起雙眼,直視著他,「你會希望看到我嗎?老師。」
會想看到她嗎?
這問題在一個月前問他,他一定說不想,絕對不想。
可是現在,他又見到她了,又跟她說話了,她長大了,但仍然一副很需要別人保護的樣子,抬起頭時會習慣性的抿嘴,習慣一如當年。
她還是叫他老師。
漂亮的雙眼中,孤單不曾退去。
沈修儀沒有辦法說出不想,可是又不甘願說想,他的風度是裝出來的,他並沒有忘記,她是怎麼跟友人打賭的。
她看著他,然後笑了,跟中還是寂寞。
他有點搞不清楚了,她,現在是在演戲嗎?
「老師。」她又喚他,聲音很輕很輕,「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可是對於喜歡你這件事情,我並沒有說謊。」
沈修儀並沒有預期會聽到這個,一時之間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們之間,仍舊由她操控著感情的那條線,她輕輕拉扯,他就靜不下來。
「我很喜歡老師……以前是,現在也是。」
「晶子——」
「老師你能不能再喜歡我一次?」她從身後輕輕環住他,臉頰貼在他的背上,「我這一次一定會很像大人的,好不好?」
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體溫。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香水。
環住他腰上的雙手緊緊扣住,白色毛衣的袖口露出一點點金屬的光色,銀色的鏈身,草莓墜子。
他先是覺得有點眼熟,後來才想起,這是他兼職兩個月換來的聖誕禮物,超過十萬日幣的名牌手鏈。
她居然還戴在手上?
他以為她已經丟了或者送人,畢竟,這樣的東西對她而言唾手可得,甚至,只要開個口,自然有男生會捧著禮物上門,再貴重數倍的,只要她肯收,就會有人送,這條鏈子,真的不算什麼。
她所謂的喜歡是真的嗎?還是,她又無聊了?
她認識許君澤,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見面,可以先準備,但是,從她認識許君澤到他們見面,足足有四五年,這樣的準備時間會不會太久了?
到底是?
他真的被弄糊塗了。
這麼些年來他有女朋友沒錯,然而,他沒有忘記過她,愛也好,恨也好,他沒有忘記過。
他不知道她想怎麼樣,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樣。
她淡淡的香水味就在這空間裡飄散,慢慢的侵蝕著他的意志。
在所有的疑問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先一步。轉過身,反手將她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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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點不到,沈修儀已經在夏日飯店的玫瑰廳——晚上有婚禮,他現在正在做著名義上是監督,但事實上是監視的事情。
這是很大的一場婚禮。
集團公主與府院高層的兒子的超級婚禮,饒是已經席開八十桌,還有很多人不得其門而入。
結婚工坊光淨利就有七十幾萬,就算不看在賓客傳口碑的份上,也得看在這筆帳的面子,因此,三位老闆全數到齊。
該做的早已經在工廠訂做完畢,現在搬來現場只等著組裝。
預計是香檳色的地毯,薔薇拱門,珍珠氣球結滿會場,八人座的餐桌上,放著兩個心型蠟燭,晚宴開始前,服務生會負責點上,象徵著心心相印。
看著那逐漸成形的夢幻舞台,沈修儀吹了一聲口哨,「真想要有這種婚禮。」
賀明人很快的回答他,「靠你自己是不可能,不如想辦法娶個有錢女人。」
「有錢到可以辦這種婚禮的有錢女人不會看上我啊,老大。」搭上賀明人的肩膀,「二十歲青春正好,四十歲有成熟風範,我呢,剛好不上不下的卡在三十歲,算來算去沒有娶石油公主的命啊。」
許君澤喔了一聲,「想娶石油公主啊?」
「誰不想。」
「那樓宇晶呢?」
沈修儀很快的轉過頭,看著仍然八風吹不動但卻拋出霹靂話題的許君澤,「你剛講什麼?」
「樓宇晶啊。」怕他聽不清楚似的,許君澤又重複了一次,「高柏負責人,大美人樓宇晶,你不想娶她?」
不好,許君澤知道了多少?
沈修儀警惕了起來。
他跟許君澤是透過賀明人才認識的,雖然是四五年的交情,不過老實說,他從來沒有摸懂過這個人。
就像,因為他以為中性外表的許君澤是同性戀,後來證明不是,非但不是,他對小女朋友莫佳旋的佔有慾還霸道到令人驚訝。
以為他單純,事實證明,他是扮豬吃老虎的第一名。
許君澤說的話不算多,但是他就是那種凡事內心有底的類型。
所以,當從他口中聽到樓宇晶三個字的時候,沈修儀嚇了很大的一跳。
看了還在研究玫瑰拱門的賀明人,沈修儀連忙將許君澤拉到一邊,「你知道了多少?」
「知道你以前跟個叫做青空晶子的櫻花妹交往,然後被耍得很慘。」
呃,這是自己告訴他的。
「還有呢?」
「晶子就是樓宇晶,這是你告訴我的,樓宇晶有個五六歲的小朋友,這是我告訴你的。」
雖然許君澤停了下來,但憑著直覺,沈修儀知道他話還沒說完。
果然,他不懷好意的笑了,「告訴你有小朋友的隔天,我發現,你穿著一樣的襯衫到工作室。」
啊啊啊啊啊啊,沈修儀在內心慘叫出來。
他們一人有一間工作室,進出時間跟吃飯時間都不固定,加上十二月婚禮多,幾乎都在忙,為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他還可以注意到自己的襯衫沒有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許君澤揚起眉毛,臉龐似笑非笑,「你那天晚上在樓宇晶那邊過夜了對吧?」
「還有誰知道?」
「沒有人不知道。」
「啊」這次是貨真價實的叫出來,「怎麼會?」
「我注意到你襯衫沒換,賀明人看到你的吻痕,巧欣說你身上有香水味,不是我在說,你車子上不是有衣服嗎?為什麼會沒換呢?」許君澤說,因為那實在太不符合沈修儀的做事方法了。
他雖然自信過剩,騷包愛美,但是,他沒有犯過穿同樣的衣服來工作室的這種錯誤。
讓別人知道自己昨晚在情人處過夜,雖然不是可恥的事情,然而對於一個有責任心的成年人來說,工作就是工作,工作該有工作的樣子,服裝是最基本的禮儀,換件衣服不只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在同一個空間中工作的人。
沈修儀總記得在車上掛一兩件乾淨的襯衫。
可那天,他卻看到沈修儀穿著同一件衣服,剛開始還以為自己看錯,想說,會不會只是款式很像或者顏色很像,但後來又仔細看了一下,確定是同一件沒錯,明明車上就有衣服,為什麼會沒換呢?
沈修儀很老實的說:「我也不知道。」
「興奮過度?」
「不是……」
「不是?」完全不相信的語氣。
「好啦,有一點。」
「一點而已?」
沈修儀深吸一口氣,「很多。」
所以他才會忘記換衣服。
讓他高興的並不只是那件事情,或者那種事情,而是他看到晶子還戴著他多年前送的手鏈的時候,當時他覺得,他們之間的愛或許可以成立,雖然這樣想很沒用,但是,他是真的高興。
那天早上,他去看了小朋友的睡姿後才離開。
這幾天他忙著別人的婚禮,她忙著高柏即將來臨的聖誕檔期,兩人沒再見面,只是傳傳簡訊。
只是這樣而已,他就忍不住想笑。
笑完,又覺得自己到底在於麼。
愛也愛,恨也恨,寂寞的臉龐讓他不捨,可想起過往,他又有種自毆的想法,他比誰都明白,晶子是他打不開的結。
然後,在許君澤的眼神下,他全招了。
這無關秘密的問題,而是他真的很需要一個人說,知道自己盲目,所以需要另一個聲音。
「雖然小朋友的事情是我跟你說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小女生真的是她妹妹的可能性?更也許,她知道你會過去找她,所以趕緊將鏈子戴上,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修儀沒講話,這些,他也想過——他高興歸高興,但是,並沒有推翻這想法的可能。
「我覺得我好像被催眠了,催眠要接受她全部的指令。」他乾笑了幾聲,「其實我知道這樣有點糟。」
「那你還掉下去?」
「我有跟你說過,晶子完全是個……我現在可以很有理智,可是一見到她,不要說理智,我連原則都沒有了……」
許君澤原本想叫他醒一醒,可看到他的表情,又有點不忍心。
這被他們戲稱為採花大盜的人,忙碌這麼些年,卻沒忘記當初那個傷他至深的女人。
他在所有女生面前都是風流倜儻、游刀有餘的模樣,但在樓宇晶面前,好像變成一個忠貞的信徒。
飛蛾撲火般的不顧一切。
許君澤不確定沈修儀會不會又跌一跤,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