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縭色
正午,艷陽高照。
這是一天之中陽氣凝聚最多,也是人體血流最旺盛的時候。
選擇這個時間來施用千針回絡,最是適宜也較為安全。
劉夫人臥床已久,身體氣血皆已虛弱不堪。不在正午施針,恐怕經脈輕輕一觸便會危及性命。
一個月之前,越回春也是在正午為憐妃下針的。
臥房內門窗都已緊緊關閉,劉夫人昏沉安睡在床榻上,任何人都不會有機會窺探。
越回春立於床邊,極端緊張的盯視已經準備好一切的越青環。
一個月前的那一幕,再度重現眼前。
越青環心無旁騖,面對著劉夫人血脈受阻的肩背部位,右手穩穩探出。青蔥般的二指間,正拈著一排閃亮金針。
此時劉夫人的性命已全在她指間的這排細細金針上,容不得半點差錯與遲疑!
屏息,凝神。
第一針,定脈。
第二針,減緩經脈血流。
接連七十八針,針針皆迅捷無比,隱於劉夫人蒼白肌膚下的淡青血脈已被完整封住。
最後,是四十九針引血衝脈。
帶著流速與力量的血液一改平緩凝滯,猛向阻塞之處衝去!
完畢,金針離體。
呼出胸中一口濁氣,越青環踉蹌後退,身子一軟跌坐在旁邊的木椅上。
一切完成,只耗去半炷香時間。
可是越青環卻覺得彷彿過了良久,她身上的數層衣衫已經濕透,額上汗滴蜿蜒流下,面色青白,如要昏厥。
縱然針術高超,她畢竟才十七歲,從沒經歷過這樣左右人性命的診治,怎會不緊張?
現在第一日的針灸終於捱過,所幸沒出現任何差錯。
未及安慰越青環,越回春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掌探向劉夫人鼻端。
老天保佑,劉夫人呼吸如常!
甚至,比施針前還平穩了一些。
越回春長吁一口氣,這才看向跌坐在椅中的越青環。
「青環,妳怎樣?」越回春心知女兒這是因過大的精神壓力而導致的疲累。
「爹爹放心,我沒事,只要休息一會兒就好了。」看越回春探過劉夫人鼻息後並沒異常表情,越青環不禁鬆了口氣,微微綻開笑容。
千針回絡,她終於一分不差的施展了出來!
不過,一日的順利算不了什麼,醫書上記載,塞脈之症若想痊癒,需要整整十天。
接下來兩天,每到午時越青環都與父親待在劉夫人房裡,分毫不差的為其下針。
劉夫人的氣色已經比三天之前好了很多,原本沒有任何知覺的僵硬手足居然能夠開始微微牽動了!
這讓劉夫人欣喜至極,也讓華泫的臉色好看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麼冷厲,最起碼,在面對越回春與越青環時是稍稍柔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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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施針後,劉夫人終於在清醒時見到她盼見已久的華泫。
越青環還未退出房內,正服侍醒來後的劉夫人飲些固本培元的藥物。
「啊,王爺!」剛剛吞下最後一口藥湯,劉夫人忽然瞥見門口光線一暗,進來的正是她多日不見的華泫。
她的眼中立時出現一泓流光,臉上神情驚喜交集。
「奶娘。」華泫淡淡瞥了眼床邊的越青環,看向劉夫人。
他在床榻邊坐下,伸手握住劉夫人已經能夠稍稍動彈的手掌。
「王爺,你瘦了……」劉夫人眼中帶淚,笑看著華泫全身上下,目光又是欣慰、又是憐惜。
這個孩子,終究沒有丟下她這個奶娘啊!
就算越青環曾經告訴過她,其實華泫日日都在她沉睡時前來探看,但她總要見了他才能心安。
「奶娘,我身體健壯,瘦點無妨,妳可要好好休息,快些好起來。」華泫唇角微牽,浮起一絲笑意。
越青環在一旁瞪大了眼,稀奇的盯著他看。
原來這個男人也是會笑的,她還以為他生就一張鐵臉呢!
彷彿感覺到越青環的盯視,華泫忽地抬起頭,目光直直投向她。
越青環的視線收之不及,直直與他對上。
撇撇唇,越青環低下頭,把藥碗放到屋角的桌案上,順便遠離坐在床前的華泫。
感覺到華泫追在越青環身上的目光,劉夫人想起一件放在心中許久的事,對著他道:「王爺,奶娘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奶娘說吧。」收回目光,華泫問。
「這些天來,多虧了越先生與青環醫治照料我。現在我要王爺答應,不管以後奶娘的病能不能治好,你都不可傷害他們性命。」劉夫人神色認真,力保越家父女二人安全。
華泫聞言雙眉挑高,抿唇沉默半晌,終於道:「好,我答應便是。」然後低低一笑,「奶娘放心,泫兒定不會傷害他二人的性命。」最後兩字他特別加重語氣,眼中光芒閃爍,又飄到一旁的越青環身上。
把二人言語聽在耳內的越青環忽感一寒,低著頭苦笑。
她知道,那個朔王言語之外沒有道出的是什麼意思。
若劉夫人不治,就算他不取走她與爹爹的性命,也有千百種比死更難受的法子可以用在他們身上。
那豈不是比死還悲慘?
不過不管如何,命總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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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劉夫人需要睡眠休息,越青環與朔王都退出臥房。
華泫在前,越青環在後。
在剛剛踏出精舍時,華泫忽地腳步一頓,回頭對越青環道:「丫頭,看不出妳小小年紀,手段倒是高明,竟然哄得奶娘做妳的護身符!」
「我沒有哄她。」越青環搖頭,與他對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從沒有考慮過這些。
「是嗎?告訴妳,奶娘痊癒便罷,不然的話,妳等著吧!」華泫冷哼,不再回頭逕自向外走去。
前方竹叢邊,正有個美麗女子堆著滿臉柔媚笑意等著他,紅衣似火、腰身輕軟,是噙香。
迎上華泫轉身的一瞬間,噙香忽然將目光投向越青環,幽黑鳳目裡,閃著森森恨意。如花美女立成食人修羅,那凶狠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用目光將越青環刺穿似的。
越青環大為詫異,怎麼搞的?
為什麼噙香會忽然露出那麼憤恨的眼神?
想了半天,她忽然明白過來。
這幾日劉夫人在針灸診治下慢慢好了起來,那個噙香是在擔心劉夫人會痊癒吧?畢竟,她曾經告訴過劉夫人,希望她能有下床的一天,來繼續「教導」她!
而在噙香看來,劉夫人這幾天病勢大好,「教導」她的日子快要近了,心中怎能不懼不恨?
越青環苦笑,來到這王府裡邊,遇到的仇怨可真是不少。
那個朔王若知道身邊的美人竟盼望他敬愛的奶娘盡快歸天,他會怎麼樣?
看來,再尊貴、再霸道的人,也會有愚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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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劉夫人的醫治已到了第七日。
三個月前,憐妃是在此日喪命的,對於劉夫人來說,當然也格外凶險!
所以今日越青環為劉夫人下針時格外謹慎。
經過六日行針,她的手勢更加熟練迅捷,幾乎是在他人無法看清的點刺下結束了下針過程。
纖纖手指收針而回,越青環緊張的轉頭盯視守在一邊的父親,凝聲問:「爹爹,怎樣?」
其實,她已知方才自己下針的過程裡絕無差錯,但還是忑忐不安。
「沒有半點差錯。」越回春搖頭,可是臉上卻未露出一絲輕鬆神色。
「爹爹?」越青環皺眉,覺察到父親的異樣。
「一個月之前我為憐妃下針,與妳的手法一模一樣,絕無半分差別。」越回春緩聲解釋。
這七天來,他每日都凝神細看女兒下針,也每日都細細回想自己一個月前的針法,兩相對照下來,確實沒有見到任何異樣的地方。
那,為什麼憐妃會在深夜去世?
這是不是說明,今夜劉夫人也會有危險?
越青環與父親對視,兩人都沉靜無語。
看來,今夜正是性命交關的時候。
「爹,今晚我會留在劉夫人房中細看情形。」沉思後,越青環決定今夜守在劉夫人一旁看個明白。
就算是死,也要知道原因,不是嗎?
如果今夜劉夫人與憐妃一樣出事,那麼就真的說明,千針回絡本身是有缺陷的。
那麼困頓父親許久的心結也可以解開,但若是劉夫人不死的話……
越青環注視父親,不敢再思索下去。
「青環,那今夜就辛苦妳了。」越回春點點頭,目光中微含心疼。
施用千針回絡雖然只是短短一刻,但施針者花去的精力卻是巨大的。下針之後還要通宵守候在劉夫人身邊,越青環必定會疲累至極。
但是,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他已不能執針,就算守在劉夫人身旁也沒用,若發生突然的狀況,可設法補救的只有青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