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縭色
霸氣、尊貴。
這是越青環第一眼觀得的印象。
負手靜立在數層石階上的朔王雖然不語也不動,只是靜靜看著她與父親緩步走近,但挺拔的身姿已處處散發出奪人的力量。華麗寬大的暗藍衣袍,襯著身後巨大的雄鷹展翅壁雕,好像隨時都蘊藏著令人粉身碎骨的力量。
很強勢,也很有壓迫感。
越青環相信,若是可以選擇的話,不會有任何人願意靠近他。
因為朔王身上發出的冰冷氣息,明顯就是「生人勿近」四個字!
而他的相貌……
越青環發現,階上那尊貴的男子居然有一副好看到罪過的皮相!
他的年紀並不很大,約在二十六、七歲左右,五官與週身冷厲絲毫不相配,居然是最易讓女人心醉、心碎的俊美!
長年戶外活動曬出的淺淺麥色肌膚則令他多了幾分陽剛威武,與那些文弱書生明顯區別開來。
最最懾人的是他的眉與眼,雙眉黝黑斜挑,雙目寒光迫人。
額上眉心間還映出一抹淡淡紅暈,狀如火焰焰心,使他的容貌平添幾分邪意,是那種引得女人飛蛾撲火、心碎神傷的邪。
越青環忍不住盯著那抹淺紅多看幾眼。
她曾聽說過,眉間映紅的男子多為屬火,煞氣深重。這是不是說明,她與爹爹的處境大大不妙?
短短數十步,越青環將朔王打量了個夠,在她身前的越回春卻是越走越驚心,彷彿每踏一步都用去極大的氣力。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朔王,從前在宮中任太醫時,也曾遠遠看到過朔王數次,但這麼近的面對卻是第一回。
那股強大的氣勢,簡直比他當日面聖時還要猛烈。
或許這是因為朔王此時的心情不怎麼好吧!
越回春背上已有冷汗滲出,走到朔王階下十步便停下,勉強穩住心神躬身施禮:「越回春拜見朔王爺。」
「免了,本王邀你前來,不是要你行禮的,說吧,奶娘她病勢如何?」不耐煩的皺皺濃眉,華泫的話語如同他身上的氣息,直接而冷傲。
「劉夫人,她……」越回春咬了咬牙,遲疑著要不要將實情說出。
不說肯定不行,但說出後的結果,實在不是他能夠預料的。
「大膽!本王讓你說,你竟敢推諉?」短短一瞬,華泫的耐心便似已經告罄,一聲厲喝震得廳堂內隱隱顫動,讓人心驚肉跳。
「是,劉夫人病勢危沉,草民恐怕無力回天。」越回春不敢再遲疑,硬著頭皮將實情道出,下頷花白長鬚微顫,屏息靜待朔王怒氣。
意料之中的咆哮卻沒有如期響起,半晌後沉沉傳來的,只有華泫並不高昂但冰冷至極的言語。
「越回春,你給我聽著,本王不邀宮中那些廢物,獨獨讓你來醫治,是因為你曾是宮中首屈一指的太醫,並曾經為憐妃診冶過同樣的病症,一個月前憐妃不治身亡,你僥倖逃過王兄的懲罰。但是這次你若不將奶娘治癒的話,那便等著為她陪葬吧!」華泫的面容沒有多大變動,只有眼中的寒光又銳亮了幾分。
很奇怪的,他低低沉沉幾句話,卻比之方才怒聲大喝更令人心驚。明顯的讓人感受到,他的威脅絕對會奏效。他想要的,也無人能違逆。
除非那個人不要命了!
越回春要命,因為他顧的不只是自己,尚有身後唯一的女兒。
所以,他只有忍著巨大恐懼伏下身去,顫聲道:「臣盡力而為。」
他一躬身,越青環便從他身後完完整整的顯現了出來,與華泫遙遙相對。
沒有惶恐低頭,也沒有慌亂失措。
越青環依然靜靜的站著,只是將目光稍稍垂落了些。
她不想與一個暴躁的男人四目相對,縱使她剛才已隱在父親身後打量了他許久。
華泫這時才注意到,原來越回春身後還站著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個安靜鎮定的奇怪女子!
想起侍衛的回報,她應是越回春的女兒了。
平時若有陌生少女見到他,心無所圖的便會渾身發抖、臉色蒼白,而心有所圖的,只會渾身發軟、臉色發紅。
像這樣面不改色的,他倒是頭一回見到。
華泫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但也只是兩眼而已。
對於女人,他向來不怎麼留意,當然,除了如親母一般撫育他長大的奶娘。
縱然堂下那少女生得著實清雅,但此時看在他眼中,也不過是令越回春多層顧忌,更加用心醫治奶娘的籌碼而已。
想到此,華泫的眼光又冷了起來。立時從越青環身上轉開,移到了尚伏拜在地上的越回春頭頂,凝定半刻。
然後他不發一言,轉身離開。
他相信越回春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世上沒有任何人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聽得華泫腳步聲遠去,越回春終於緩緩抬起了頭,花白的鬚髮不住輕顫,默然不語地看向走上前來攙扶自己的女兒。
他背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濕,一雙老眼中,似有濕意透出。
望住女兒的目光,除了無奈,尚有淒涼。
一生於宮中行醫,他沒想到竟還是逃不掉注定的宿命。就算是獲准告老還鄉,也逃不過。
「爹……」越青環心底一酸,攙扶老父的雙手更覺得分外沉重起來。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該如何勸解。
搖頭長歎一聲,越回春轉身行走的身形更顯虛弱。
其實,從面聖告老還鄉的那天起,他便已失去身為醫者的從容與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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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秋風送涼意,浸透人心。
王府一角,華麗潔淨的小園便是越回春及女兒暫居之地。
很清靜,也很呆板。
滿眼貴重擺設,瞧在越青環眼裡只有刺目。
數天之後,朔王說不定便會奪去她與爹爹的性命,那此時這些上賓之禮,不顯得很好笑嗎?
不過,劉夫人現在還活著,也就是說她還不必太擔心。
她向來不會為還沒發生的事寢食不安,更何況,劉夫人也不一定非死不可!
越家祖傳醫術,世代高手,她不相信會在爹爹與她的手裡斷絕。
「爹爹?」踏入越回春臥房,越青環對著弓背坐於窗畔的父親低喚。
案上一燈如豆,更映照出老人的單薄與淒涼。
眼前並無一物,越回春看著空空案幾,竟是在發怔,並沒察覺到越青環的呼喚與靠近。
「爹爹,您怎麼了?」忍住鼻酸,越青環柔聲再喚。
「哦,青環啊。」越回春抬頭,燈下的老臉現出重重皺紋,眼神略顯遲滯。
此時,越青環忽然間意識到父親已經老了,再不是從前那個從容鎮定,救人性命無數的名醫。
是因為劉夫人的病與朔王的威迫,才使得父親變成這樣嗎?
可是,越青環又隱隱感覺到,好像不只如此。
父親的蒼老,似乎是從辭去太醫一職開始的。
從那天起,父親就再也未曾展露笑顏過。
越青環很想知曉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令父親瞬間蒼老如斯,但現在顯然不是追究往事的時候。
「爹,劉夫人的病,當真醫不得了嗎?」越青環在桌旁落座,開口詢問。
身為越家醫術的唯一傳人,越青環自小便在父親教導下研習醫術,雖然在望聞問切方面因缺乏實際經驗而稍顯稚嫩,但對醫理的鑽研及醫術的掌握卻早已得到越回春真傳,甚至,有些方面比越回春更為精湛!
醫術也是講究天分的,越青環在這方面的天分就非常的高。
是以白日裡越回春為那劉夫人診脈之時,她在一旁也觀得七八分。
「劉夫人患的是塞脈之症,如何可醫治?」越回春搖頭。
「可是爹爹,我曾聽您說,前些日子宮裡不是也有位娘娘患過此種症狀?您還說過,我們越家祖傳的千針回絡,便是可治塞脈之症的密法!」越青環水瀅瀅的大眼直視著父親。
這是橫置於她心中整整一天的疑問,她不明白,白天診脈之後,父親為什麼竟沒有提到可用千針回絡為劉夫人醫治?
越回春面上皺紋忽地劇顫,目光也變幻不停,彷彿聽到什麼可怕至極的話,也彷彿想起什麼令他深深不安的往事。
「千針回絡,千針回絡……」口中喃喃念著,越回春雙目失神,望向越青環的目光頓失焦點。
他怎麼也不會忘了這祖傳的絕技「千針回絡」。
事實上,令越回春辭去官職、告老還鄉的,正是千針回絡啊!
眼前不期然的又浮起那張嬌麗勝花的絕色面容來,一如離宮之後每個夜裡都會夢到的情境。
憐妃,一個能令天下男子都動心的美好女子,一個連當今聖上都無法不憐惜的嬌弱妃子。
與浮雲同飄逸,與朝花同皎潔。
可恨太過美麗也會遭天妒,憐妃竟在青春絕麗時患上塞脈之症,再無法下得床榻輕歌曼舞。
數十太醫束手無策,世間湯藥俱無效用。
聖顏因心憂而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