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田婈
「你還會再來?不會就此消失?」女孩接過錢,不放心地問。
「當然,我每天上下班都必須經過這裡,別無選擇。」
「好,相信你。」女孩嘟著嘴巴說,沒再刁難,拉著弟弟進屋去。
望著姊弟倆的背影,言徹忽然有點精神恍惚……他剛才都在幹什麼?打泥巴仗?不……是吃泥巴餐,外加一份甜點。
不論搞得多狼狽,幸好那個吻多少有點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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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落在廳堂的半個屋簷,門旁一張籐制搖椅,何冬竹正緩緩的入座。積勞成疾的她身形瘦削,臉色和嘴唇總是泛白的,乾燥的黑髮藏著幾絲銀白,她四十五歲不到,卻因久病不愈而顯得異常蒼老。
「才一大早,你們兩個怎麼就弄得渾身髒泥巴?」何冬竹虛弱的聲音聽來像是飄浮在空中,如果不仔細聽,可能無法捕捉到真正的意思。
「媽,早。」卓盈晞問候一聲,便拉著弟弟卓昶暉去水龍頭下清洗乾淨。
「剛才有人開車撞了我們的圍牆,我跟他理論,起了衝突,不過沒事的,你放心。」嘴裡說沒事,那個吻的滋味卻還很鮮明。
「女孩子不要動不動就和人家吵架,會吃虧的。」何冬竹深知女兒個性要強,輸不起,就怕她總有一天會吃苦頭。
「不會吃虧的,對方答應賠我們三十萬,我已經收了兩萬元的前款。」卓盈晞拿出錢來給媽媽看。
「弄壞一片牆,人家要賠你三十萬?如果對方不是凱子,就是你是土匪。」何冬竹可不希望女兒因為家裡窮困而去坑詐人家。
「媽,對方很有誠意要賠錢的,我沒有為難他。何況這房子像一級古跡,需要好好維護,所以三十萬很合理啦!」
這棟三合院,是卓盈晞的朋友姜致元借她們母子三人遮風避雨的住所。
八年前,何冬竹剛生下卓昶暉,她的丈夫沒有留下任何一毛家用,不知何故就離家出走了,至今杳無音訊。
當時她一個女人帶著十四歲的女兒和甫出生的兒子,連房租都繳不起,生活困難又無處投靠。
學歷不高的她,取得老闆同意,得以背著孩子在一家鞋工廠當作業員,薪資微薄,幸好加上卓盈晞假日的打工費,省吃儉用下來,三人勉強過得去。
這幾年來,何冬竹的身體大不如前,經濟重擔自然全落在卓盈晞身上,為節省費用,她們接受了姜致元的好意,從租金昂貴的市區搬來郊區這棟免費的古老三合院。雖然出入較為不便,但機車油費總比市區房租省得多。
世界上比他們不幸的人很多,所以卓盈晞一向樂觀開朗,從不自怨自艾。但由於早出社會,自我保護的意識較強烈,所以她非常習慣替自家人爭取應得的權益。
像今天的撞牆事件,就是一個很活生生、「泥淋淋」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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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以食為天,再強的人,沒吃飯時,不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就是脾氣暴躁得想殺人放火,言徹就是屬於後者。
接近下午兩點才吃到今日第一餐,雖然晚了些,不過飽足之後,他的精神和體力都恢復得差不多,臉部線條放鬆,終於有了點笑容。
「待會叫秘書去買套衣服給你換吧!難不成要這樣撐到下班?」陶竟優在進入副董事長辦公室之前提醒著他。
言徹沒搭腔,只揮了一下手,進入自己的辦公室。
他將辦公室裡附設的隱形式衣櫃打開來,照了照裡面的鏡子,才驚覺自己真的好髒,雖然他已經清洗過,可是現在看起來還是很像個水泥工。
幸好他一整個上午都在辦公室忙著,除了剛才出去吃中飯……所以,看見他狼狽樣子的人應該不多。
那女孩……確實是野了點、凶了點、貪心了點,不過,也太美了點。
而那吻,則短了點。
「董事長,二線,您母親打來的電話。」秘書姚燁的聲音從電話擴音中傳來。
「媽。」言徹提起電話筒。
「阿徹,你徐伯伯的女兒融融,你記得吧?」趙時青問著。
「她怎麼了?」
徐融融,言徹怎麼會不記得?他的青梅竹馬,那個嬌生慣養的愛哭鬼!
「你徐伯伯說,融融從日本回來了,說很想見見你,晚上要請我們全家吃飯,他們在晶凡飯店訂好位子了,我們可不能失禮。」
「媽,我晚上有重要的事。」有重要的事嗎?送錢去還那野丫頭是小事一樁,但卻是逃遁飯局的好借口。
「推掉吧!給你爸和我一點面子,我們跟你徐伯伯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了,媽。」他放回話筒,內心滿是無奈。
晨光中的女孩身影,陰魂不散的縈繞在他腦海裡,按理說他應該覺得煩,但他竟毫不抗拒,甚至是出奇的享受的這種……趨近於思念的感覺!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愫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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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沒有來,他食言了,他沒有履行承諾。
卓盈晞坐在屋簷下,雙手托腮,望著夜色,想著剩下的二十八萬元,和那個陌生人、那個卑劣的吻。
未曾留下姓名和地址,她不知道他是誰。
雖然那人沒什麼禮貌,可是他長得好好看,胸膛很寬闊,很有男子氣概,眼睛炯炯有神,好迷人……
她的初吻給那樣的人,應該也無從挑剔了……如果有這種男朋友,虛榮心一定大大滿足!
呀!在想什麼?那吻簡直是搶劫,她還傻呼呼的在為搶劫犯喝采?
好看的男人是靠不住的。
爸爸就是這樣的男人……爸爸就是。
只要一想起爸爸,她就悲從中來,他離去時,小暉還在襁褓中不知世事,可是她已經是十四歲的少女了,爸爸怎會忍心讓她受這樣的創痛?完全不顧她一個青春期女孩的心靈會留下什麼陰影。
他為什麼離開?至今是個謎。卓盈晞的內心是有傷口的,她父親賜予的傷口。
她站起身來,伸個懶腰,一一熄了屋內外所有的燈,只留下她房間裡,窗台上一盞鬱金香造型的粉紅色蠟燭。
那跳躍的燭光裡,有她的夢。她似乎從中看見了自己光明萬丈的未來。
她仰頭對著窗外明月笑了笑,然後低頭「呼」地一口氣吹熄了燭火。
月光似紗,院外樹影婆娑,院內已是一片沉寂。燭光滅了,窗內人影已移。
圍牆外,遲來的人,徒留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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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陽光才剛露臉,卓盈晞就開始動手整理昨天那些破盆栽,細心的將一株株矮牽牛、九重葛等重新填入新盆。一旁小暉也熱呼的幫忙,姊弟倆的笑聲不斷。
「姊,昨天那個要把你殺掉的壞人來了。」小暉突然指著朝他們駛來的車子。
是他沒錯!看見他,卓盈晞就又想到那個吻。她站起身來,言徹的車適巧停在她面前,他下了車,臉上掛著有別於昨天的笑容。
「早啊!壞人叔叔。」心無城府的小暉先打招呼,小孩子總是比較不記恨。
「早,小暉。能不能叫叔叔就好,不要多加『壞人』兩個字?」言徹俯下身來摸了摸小暉可愛的小平頭,微笑的說。
「姊姊說可以才可以。」小暉唯姊姊命是從。
「你說呢?姊姊?」言徹詢問的眼光投向卓盈晞,相較於昨天的驚魂和氣急敗壞,他已經和顏悅色許多。
卓盈晞忽然覺得他的眼神令她感到呼吸不順,只好隨便點了點頭。
「昨晚我來時,你們都休息了,所以……」他試著解釋昨晚遲到的事,不過有點困難,因為他從來沒有向女人解釋過什麼。
「沒關係,我不計較,你早上拿來我照樣收。」卓盈晞飛快的說。昨晚沒等到他,其實她有點被騙、被耍弄的感覺,但是不至於生氣。
「裡頭是尾款二十八萬,請查收。」言徹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
「我收下了。好了,沒事你可以走了。」一旦失去戰場,卓盈晞反而不知如何與一個來者是客的人相處,而且除了姜致元,她幾乎沒什麼男性的朋友。
「化敵為友,如何?」言徹率先示好。
「化敵不必為友。」卓盈晞張著大眼睛,不準備接受他的善意。
言徹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女人有女人的矜持,他並不是「非要」的人,更不是強求的人。
昨天的吻是怒氣之下所產生的意外,現在「恩怨」已化解,他不至於還會有什麼非分之想,至於腦海裡一直出現她的影像,應該也是短暫的失常罷了。
在她有心的排斥之下,他只能如此解讀自己原本就莫名其妙的牽掛。
「那麼,再見。」言徹識趣的告辭。
卓盈晞沒回應他,逕自轉身蹲下來繼續整理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