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昕嵐
「我也知道你一定不願意講這些,不過我很擔心你。」
紅瑗以為他不會說,可是他在沉思半晌之後卻開口了,或許人在把心事壓了太久之後,總也要找個渠道宣洩一下。
「我叫葉炙,可是我還有另外一個姓,我姓曲。我父親在二十年前就是洛陽的太守,我在無限寵愛中度過了我的幼年,若非因為那把鳳闕劍,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是今天的書生葉炙。」
這一點,在那次山洞的相處她就知道了,他其實很怕傷害別人,害怕到不惜破壞自己的名聲,也不要別人接近,不要朋友。邪氣也好,故意招惹是非也好,全不過是假面具罷了。
「岳池國送來了鳳闕劍,可是寶劍卻在我家被偷了,一夕間全家人獲罪。鳳闕劍算什麼,爹爹怎麼會要它?爹爹那麼喜歡娘親,又怎麼會侮辱那個狗屁公主?可是沒有人相信,那個該死的國舅鐵了心要把罪名丟給爹爹。」
紅瑗轉頭時,又看見了那只斷翅的蝴蝶,「葉炙,那是劍傷嗎?」她點了點那藍色,又一次問出了自己的懷疑。
這一次,葉炙沒有推開她的手。
「是劍傷,是那個偷了劍的人留下的。那天,我在藏劍的樓裡躲著,只因為好奇大家大動干戈到底為了什麼東西,後來那個人就來了,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劍,彷彿一開始就知道它的所在。」
紅瑗有些緊張,就像是謎底越來越近了一般。
「他看見了我,然後拔出鳳闕劍對著我就是一劍,我昏了過去,等醒來時,天已經變了。」他苦笑著,「我常在想,我到底該感謝他沒有殺死我,還是該恨他讓我見到了以後的不幸。」
「人自然是活著好了。」紅瑗替他選擇答案。
「是嗎?」他無所謂地說。
「當然。」她給予肯定。
「如此痛苦也算是好?」
「至少還有希望,不是嗎?葉炙,這些年不就是存著尋找答案的希望一直在努力嗎?」前前後後連一連,也就不難猜出他的過去,以及他尋找武器的心思了。
「是的,我的確是存著希望,在我受了那麼多的苦之後,沒有理由便宜了那人。我要拿他的人頭和鳳闕劍祭奠我的親族。」
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一直記得那場大火之後的慘烈。焦黑的土,倒塌的梁,殘敗的樹,還有分不清面目的人。若非他因為劍傷,而特意被送出府外救治,恐怕自己也會是其中一個。
他不記得那劍是什麼模樣,不知道它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名字,這麼多年江湖上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過鳳闕劍的名字,他唯一可做的,只剩下每天看一看這幼年時候就有的傷口,想著那把劍的模樣。每看一次,痛就深一分。不過眼中的恨會掩飾得更好。
「葉炙當日才是如何獲救的呢?」岳小寧說過,當時曲家人都死了,那麼應該是有人秘密救了他。「有人救了你嗎?」
「是呀,曲家燒了之後,人雖然死了,罪名卻還在,父親罪在不赦,他的親人也要一併問斬。後來清點燒死的屍首,少了一具,國舅在聽說少了的是個孩子之後,硬是不肯干休,於是大規模搜城,一定要找到我才肯罷手。」
「收留我的兩個人是一對兄弟,他們都是我父親昔日的學生。但老二受到重金的誘惑,不顧昔日恩義把我告發,老大和他的家人卻拚死護我。最後,他的妻子死了,他的獨子、我的好友也成了我的替罪羊,而他自己也身中一箭,眼看就要被捉到了,他咬牙抱著我跳入江中,一路帶傷游了好幾個時辰,直到力竭氣斷。」一直到現在,葉炙仍難以忘記那人緊緊拉住他的手不肯放開的倔強。
這就是原因,不敢親近別人,怕別人傷害他,也害怕自己害了別人。所以,那日他才會如此悲痛的說了那兩個字:「死了」。
「是那個國舅嗎?」紅瑗不禁咬牙切齒,拳頭緊緊握住。
「我還不肯定,不過我相信我離他已經不遠,而他離死期也不遠了。」秦遇之是嗎?還真是巧得很,他要找的龍環箏也正好在那兒,洛陽還真是一處寶物眾多的富貴之地。幽黯的眼神,在下一刻結成了冰。當年,只是恨他不留情面,可若這一切猜測是真的,那是多麼殘酷而悲傷的事情呀,他對曲家犯了永遠不可饒恕的罪。
天明時,終於順利上路。一路奉行,半月之後,四人來到了牡丹花城洛陽。
進城後,也不用找地方住了,反正風棲樓的主人就在這裡,哪會愁沒有地方住呢。大家在收拾完東西之後,南宮孤卻突然發現葉炙和紅瑗一起不見了。
葉炙獨自來到一處荒宅,而紅瑗也偷偷尾隨至此。荒宅裡偶爾伸出碧綠的枝蔓,空氣中隱隱飄浮著芬芳的香氣。是牡丹花開的香氣!
他並未進去,只是遠遠看著,然後抬起一葉,悠悠吹起一曲,是微雪峰上紅瑗聽過的曲子。
吹完之後,他馬上轉身,似乎就打算離開了。
迎面看見未來得及躲藏的紅瑗,也不覺得驚訝或者生氣,只是平和相望。
「為何不進去?我以為你很想進去。」
「不用了,多少年過去,大仇始終未報,就連仇人是誰也不知道,就是我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家人在地府定然無法心安,他們一定會怨我辦事不力。我……實在沒有面目與他們相見。」只能吹一曲,聊做慰借。
「他們不會怪你,他們是愛你的,每個人都是,他們希望你活得好。」紅瑗上前一步,忍不住勸他。
葉炙的眼神有些古怪,她忍不住問:「幹麼這樣子看我?」
「狐狸也懂愛嗎?」
紅瑗推他一把,「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也不想想這些日子是誰照顧你的。還有,狐狸也有心,自然會懂愛。你難道沒有聽過狐狸和書生的故事嗎?狐狸要是愛上一個人,那就是送了性命也不會回頭。」
葉炙注視著她,眼前卻又有了許多奇怪的影像,是燃燒的火,是焦黑的屍體,是河水的冰冷,是緊緊捉住他的手臂……這些東西一起撲面而來,他痛得咬住了牙關,只是額頭上還是冒著冷汗。
「葉炙!」紅瑗驚叫。
他推開她的扶持。
「你會愛上我嗎?紅瑗會喜歡我嗎?」
她輕笑著,卻還是柔媚的貼上他的身,「我是有生命的,不會因為你要我愛你就愛你,更不會因為你不要愛我就不愛你了。葉炙,愛與不愛都是我的事,我自己會做主。」她已然深知他的心思,這一刻他的擔心和害怕,她也完全瞭解。
心,莫名地和他一起痛苦。
「那我的事情總是我的,請你也不要過問了。」他決絕的說。
「好呀。」沒想到她居然爽快的答應了。「你的事情我不會問你,但是問別人總可以吧?」
「問別人?天底下還有另外的人知道曲家的事情嗎?不要忘記我是最後一個曲家人。」他笑她天真。
紅瑗皺起鼻尖。
「你真是小瞧我了,我不是人,我是狐狸,是妖精。人有人道,妖自然也有妖的門道了。你看吧,說不定到時候你還要依靠我。」
她走到牆角,輕輕敲擊著牆面,就像是小孩子遊戲一樣。
葉炙不以為然,坐在一邊看她,不料卻有奇事發生了。
一個矮小肥胖的白鬍子老頭鑽出了地面,他拄著枴杖,一臉惶恐,看見紅瑗連忙行禮,「紅瑗姑娘安好呀,我們許久不見了。咦,清凝姑娘不在嗎?」
「我和姐姐分開多時了,你要見她嗎?」她問他。
小老頭一個勁地搖頭,「不不不,還是不要見面的好。」當年,那個潑辣的妖精還有眼前這個刁鑽的丫頭,差點把它的土地廟都給掀了,它可不要自尋麻煩。
葉炙看著奇怪,就走了過來,問:「紅瑗,這老頭是誰?」
土地爺差點背過氣去,這年頭妖精囂張欺負神仙,怎麼連凡人都變得沒大沒小?
紅瑗笑得彎了腰。
土地爺拉過她,在一邊低問:「紅丫頭,這小子是誰呀,他是人類,你怎麼帶他來見神仙,不會是你的相好吧?」
紅瑗稀奇地稍稍有些臉紅,土地爺不禁怪叫,「才多久沒見,你這個小狐狸居然也動了春心。怎麼,要土地爺替你做媒嗎?」還依稀記得那年,初見紅瑗,她穿著暴露的衣服,一臉天真的滿街找男人。如今模樣雖然沒什麼變化,但眼裡的神態卻告訴他,這丫頭已經不是昔日的瘋癲孩子了。
「誰要你這個為老不尊的傢伙當媒人!這次來,我可是有正經事情找。」紅瑗拉著土地爺,又回到葉炙身邊。「葉炙,這是土地爺,你說它知不知道曲家的事情呢?」
葉炙心頭一震。「是真的嗎?」
「我騙你做什麼,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我和他是老交情了。」她沒大沒小的拉著土地爺的鬍子,「他一定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