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幸運
走到一處公園時,她驀然聽見熟悉的旋律「流浪者之歌」,是由GoranBregovic作曲的。
她穿上鞋,理了理卷髮,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疲憊。
旋律依舊如她兒時般熟悉,但演奏者在拉小提琴時加入了自己的音樂素養,幾個轉折處的技巧,可以看出用心。
何聆霖站在噴泉後聆聽,不知是噴泉濺出的泉水還是淚水,一曲終了,她發現臉上有些濕潤。
也許自己就是一個流浪者,在生活中流浪,在情感中流浪,看不到終點,也沒有歸屬。
她做錯了事,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彌補。不小心傷害了身邊的人,就算悔恨,也不可以用「年少無知」開脫。她的明日在哪裡,是否遠到不可及?白天夜裡她不斷問自己,可依舊沒有答案。
演奏者收起小提琴,似乎要走了,她趕忙翻開皮包,將僅有的一把零錢攥在手裡,趁那人不注意,放在他行李邊。
「小姐,小姐請留步!」
帶有異國口音的中文讓她有片刻驚訝,不過腳步依舊不停。
「小姐!」大手搭上肩膀,何聆霖嚇得猛一回頭。夜晚月光下,那人棕色的頭髮似乎染上淡淡光暈。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還給妳這個。」他伸出手,掌心裡是她剛才留下的「觀賞費」。
「呃……」她有些尷尬,難道自己的做法讓他自尊受傷了?可是以往在國外旅遊,在街頭藝術表演都是這麼做的啊。
「我只是來台灣旅遊的遊客,不是來『賣藝』的哦。」他微笑著,笑容裡有與年齡不符的純真,也許就是這份純真,讓他的樂曲分外感動人心。
何聆霖在他的微笑中放鬆下來。「不好意思,我不是有心的,不過,我要謝謝你的音樂帶給我的感動。」
「知音難尋,這也是我的榮幸。我叫倫克,來自西班牙。」他像一個大男孩般興奮。
「何聆霖。」
緊接著,她睜大眼睛目睹他很自然的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輕吻。「何聆霖,真好聽,就像風中作響的鈴鐺。」
她忍不住笑出聲。「你的中文真不錯,學了幾年?」雖然有外國口音,可是說起話來字正腔圓,功力絕不是朝夕可成。
「很多年。」他笑笑,並不驚訝她的反應。
「西班牙人學中文,還真難得。而且,你還能夠把南斯拉夫的音樂演繹得那麼好。」
「藝術是沒有國界的,要用心靈去感受。我們相遇也許是上帝的安排,不如就用這些錢去飽餐一頓怎樣?」
「好啊,能和未來的大音樂家同桌,是我的榮幸。」
將種種煩惱暫時拋開,何聆霖覺得再不放鬆自己就要崩潰了。
不行,她一定要堅持下去,絕對不讓別有用心的人看笑話!
第二章
浪漫的夜晚總是短暫,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四天,僅僅四天就讓她筋疲力盡。
何聆霖好想瀟灑揮揮手,坐上飛機離開,把爛攤子丟給別人收拾。可是,幻想剛冒出就被現實的風雨吹打殆盡。她從來就不是幸運的人,從來不是。
「何小姐,有人送來支票,還沒有兌現,還有這個。」秘書將一個紫色、小巧精緻的盒子遞過去。
支票?
她搜索記憶,這些天她簡直忙到頭暈。畢竟合作希望很大的日本清酒公司,被認為莫名其妙拒簽合約,她必須給董事會一個合理交代。
她自己當然知道這個「莫名其妙」的含義,可是如何解釋,讓人看笑話嗎?她當然不願意,所以苦只能往自己肚裡吞。
這個紫色盒子又是什麼?
她疑惑打開——一枚半新的戒指靜靜躺在裡面。
原來如此,她想起來了。
趙熹然!
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炫耀他很有錢?他總是知道怎樣引發別人的怒氣!
這時,電話鈴聲不識趣地響起。秘書見狀悄悄關上門出去,她真怕了這個脾氣和容貌一樣令人窒息的年輕女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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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
大都市的夜晚少有靜謐,不過此刻在「殊」頂層的旋轉餐廳裡,有兩人倒是悠閒品酒,享受佳餚。
「謝謝趙先生的款待,沒想到有一天我們還可以像這樣同桌進餐。為這個奇遇乾一杯!」何聆霖彎彎嘴角,輕輕搖晃高腳酒杯。
「為什麼連吃個飯也要武裝自己?沒必要吧。」趙熹然看著她,清澈的眼中沒有玩笑輕浮。
「武裝?當然要武裝啊,把自己弄漂亮點,不然怎麼有資格來殊酒店呢?趙先生別說笑了。」
「穿著上次的晚禮服,只稍微改一下,何小姐好魄力。是來向我示威嗎?」
「示威?我怎麼敢!趙先生派人把支票首飾原封不動送來,才是顯示殊酒店的實力——真是好做作。」既然他先挑明,她也不必裝得那麼辛苦。
「何小姐,妳實在是惡人先告狀的最佳典型。」趙熹然無奈。「在怨我給妳難堪?我想也許有點誤會。」
「也許吧。時間不早了,我明天還有會議,而趙先生向來是大忙人,我也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再見。」何聆霖優雅起身,為自己無懈可擊的表現暗自得意。幾天來鬱積的憤怒終於回敬成功,她想今晚可以睡個好覺。
「如果妳想和印尼那家酒公司合作,勸妳不要。」
離去的腳步立時停住。
「怎麼,趙先生還有空關心我的公司?可是它似乎不在你的關心範圍內吧?更何況何家越墮落你越開心,少在那裡假惺惺。」她完美的笑容終於有了裂痕。「趙熹然,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何家之所以每況愈下,你一定費心不少吧?現在看到我這樣,是否滿足了你的獲勝欲?如果你還不滿足,我也沒辦法了。」
「何聆霖!」
「所以,請你不要再裝模作樣忠告我,那樣讓我覺得噁心,說不定會忍不住弄髒酒店的地毯,我可賠不起。」明明白白,讓他知道自己的作為有多令人厭惡!
「我承諾過一個人,要照顧她的『朋友』。」不說愛人,因為愛人不會這樣傷害對方。
「承諾有什麼用?如果承諾有用,這個世界哪還需要法律,那些詐欺犯又從哪裡來?再說,如果我哥知道家族企業和親人落魄至此,你以為你的承諾讓人感到欣慰嗎?」他是不是喝醉了?搞笑。
「妳認為我可以對秦薇的事無動於衷?即使釋懷,也需要時間。」而他用了四年。
「趙熹然!我做過的事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自己知道!你以為你是誰,仲裁者?」心中最痛的角落再次被揭開,何聆霖如困獸般反擊。
她討厭他,超級討厭他!就是這個姓趙的,總在她面前提起過去,總不願放過她!
「妳難道能否認,妳的心從來沒有譴責過自己?」
「我討厭你,一輩子討厭你!」她把小費重重摔在桌上,想在趙熹然眼裡看到憤怒。可惜她失望了,他只是站在那裡,文風不動。
趙熹然冷漠地看著她,似乎洞悉了她以憤怒掩蓋的脆弱內心。
何聆霖不願和他的目光對視,秀髮一甩,發洩怒氣似的踩著高跟鞋離去。
她一路急走,不知不覺走到遇見倫克那天的噴泉旁。水池中的彩色燈光已經亮起,將周圍小噴泉映得五光十色。而小噴泉的光彩集中到大噴泉,又是另一番美麗的景色。
她忽然懷念起那首憂傷低徊的樂曲,恨不能伴著憂傷的旋律大哭一場,哭盡所有委屈和憤懣,可是倫克此刻並不在身旁。
夜已深沉。
何聆霖一直坐在噴泉旁,似乎片刻的躲避也是安慰,只要不面對現實就好。
她做錯了事,只那麼一次,便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年少時的衝動,竟然連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也賠進去,她茫然了。
每當噴泉高高揚起、變換花樣時,便會發出「嘩」一聲,似提醒又似宣揚。起初她有些心驚,可是漸漸就習慣了。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再大的震驚也會習慣,再多痛苦也必須學會面對。
只是,若最後只剩下漠然,那麼生活也失去光彩。彷彿現在的她,就如行屍走肉般。
她的快樂到四年前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回憶。在回憶中,快樂與悲傷交織,彼此滲透,只能在其中翻撿著未被污染的愉悅,填充漂泊渺茫的心。
坐在噴泉旁,何聆霖放縱思緒,邊哭邊回憶。用淚水充當歡樂的佐料,嚥下時的那番滋味,她想,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眼淚順著臉頰流到頸子,冰涼潮濕。一包面紙突然出現在眼前,何聆霖哽咽著伸手去拿。
柔軟的面紙舒適乾爽,她覺得心裡好過了些,這才反應過來有人在身邊。難道是——
「倫克?」
「抱歉,讓妳失望了。」
是趙熹然。
何聆霖站起來想走,卻因為長時間坐著,加上站得太突然,頭有些暈眩,身子也跟著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