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孤芳不自賞6

第9頁 文 / 風弄

    隱隱聽見屋外腳步聲,聲音越去越遠,每步踏在不安的、心上,直到聽不見了,腦子裡開始旋轉許多往日的景象。陽鳳靜坐著,月兒悠然地下去,太陽緩緩爬上來,橙紅色的光照出她一臉的淚痕。

    「陽鳳,該起來了。」娉婷掀開門簾,看見陽鳳的背影,愣了一愣,轉頭瞧瞧空空的床:「則尹呢?」她的聲音驟然低下來。

    「他走了。」

    「走了?」娉婷走近,陽鳳的表情證明了她的猜測。「天啊…」娉婷倒吸一口涼氣:「妳怎麼不攔著他?妳不是要他發誓陪著妳隱居嗎?妳不是不要他再管這些事嗎?」

    陽鳳側過臉來看她,失魂落魄似的,仔細盯著娉婷瞧了一會,似乎清醒了點,反而淡淡笑起來:「我從前不喜歡他打仗殺人,是因為那都是別人的心思,為了權勢,為了保住王位,北漠王只當他是個殺人的工具,會拿劍的泥偶。可現在,讓他拿起劍的,是他自己。」清晨的微風拂過陽鳳的臉,吹動她額前溫柔的劉海。

    「這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沒人逼、沒人求,他心甘情願的。我不能欄著他。」

    她說得含糊,娉婷卻明白了,歎道:「那妳和慶兒怎麼辦?」

    「我和慶兒會好好活著,像他父親一樣,照自己想的樣子活著。」陽鳳朝娉婷露齒一笑,剎那間美得驚心動魄。

    外面傳來笑鬧聲,兩個小的一起醒了,奶娘趕了來,一手抱起一個,去餵稀粥。

    娉婷陪了陽鳳半日,站起來默默出了房門。太陽底下,長笑和則慶歡快地在稻草堆下鑽來鑽去,咯咯笑個不停。

    「爹…爹……」到了晚上,則慶仰頭到處找熟悉的身影。

    陽鳳一把樓了他,輕聲道:「慶兒啊,爹要去做一件他很想做的事。你會好一陣子見不到爹呢。」

    則慶老成的點點頭,其實什麼都不明白,不到一會,又開始翻箱倒櫃,想把藏起來的爹爹找出來。長笑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也一塊幫忙。

    嚴苛的軍令一道又一道地下來。家裡的米缸漸漸見底,再過十來天,恐怕連孩子們也吃不上稀粥了。

    魏霆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知道則尹走了,用力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如此過了幾天,雲常大軍的舉動忽然異常起來,上頭的命令連續來了幾道,說要緝拿北漠殘兵,抓到一個就有不少賞金,同樣,膽敢窩藏的會被誅連。

    官兵匆匆來,匆匆去,每來一次,村中都雞飛狗走,人人惶恐不安。

    陽鳳和娉婷,都為則尹擔心起來。

    第五章

    佔領了東林都城後,何俠一面派兵追捕東林殘餘的王族和將領,另一方面,下達了焚燒東林王宮的命令。

    在雲常兵的火把揮舞下,東林的都城被濃煙籠罩,火焰閃耀在王宮坐落處,燒紅了半邊天空。

    「王宮…王宮啊!」留在都城中的東林百姓仰頭,在熊熊火光和利刀下,淚流滿面。

    何俠這一道凶殘的命令並非只為洩憤。龐大的軍隊耗費巨大,要控制任何國家從未擁有過的廣闊疆土,必須連戰速決。

    毀滅一個國家,必須先毀滅國民的信心和希望。

    當矗立百年的輝煌王宮被雲常兵一把火燒成一片平地時,對東林尚存僥倖的子民的信心開始被瓦解。

    承認了百年的王族的象徵在火中消逝,這對所有東林子民來說,都不啻於一記重拳打在已經不堪重負的心臟。

    曾經給予他們強大安全感的鎮北王不知所蹤,他們的希望,又能寄托在誰身上?

    這個不幸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通東林的每一個角落,使陷於困境的東林人更為絕望。

    「大王,我該怎麼辦?」聽罷遠方傳來的消息,東林王后遺退稟報的士兵,頹然坐下。

    國土已經失了大半,百姓流離失所,王宮化為灰燼。

    曾經顯赫一時的東林,怎會到了這種境地?

    大將臣牟戰死沙場,漠然和羅尚拚死護著她離開都城,身後殺聲震天,士兵們的熱血飛濺在她的華服上。

    她在這個時候才真正明白,為何鎮北王這樣的名將會被天下人視為千金不易的珍寶,為何當東林將士提起鎮北王時,臉上會流露那種得意而自豪的表情。

    她不再是安居深宮的貴婦,如今,她只能穿著粗糙的衣服,洗盡鉛華,被所剩不多的東林將士們保護著,藏在偏僻的荒地或森林裡,躲避雲常軍的追捕。

    在沉沉的黑暗和對未來的不安中,王后每每回憶起從前。

    那時候東林多強大,有四國中最善戰的軍隊,有大王,有鎮北王。

    一切的不幸,究竟從哪裡開始?

    「白娉婷…」王后口裡,低沉緩慢地吐出那個令任何人也無法釋懷的名字。

    白娉婷在北漠的出手,使何俠有機可趁。

    那天下聞名的小敬安王,雲常後來的駙馬,當他與北漠王合謀毒殺她兩個幼小的兒子時,已為東林今日的不幸埋下了伏筆。

    王子的死使楚北捷和白娉婷互疑,又使他們彼此愛得更深。

    當他們愛得更深時,雲常北漠的大軍來了。

    王后心寒,這些連環的毒計,都是那個摧毀她故鄉的雲常駙馬想出來的?

    一步一步,讓楚北捷失去了白娉婷,讓東林失去了楚北捷,最後,在地圖上抹去東林的痕跡……

    「娘娘!娘娘!」驚呼聲隨著急促的腳步傳來,簡單的門簾被霍然拉開,露出羅尚緊張萬分的臉:「前面發現雲常大軍的蹤跡,好像是朝這邊來的。娘娘,我們要立即撤離。快!快!」他喘著氣說。

    又來了?

    一股精疲力竭的感覺覆蓋了王后,但她不能被捕,她是王后,如今東林王室的象徵。

    王后咬著牙,緩緩站起來。

    「馬匹已經備好。娘娘請立即上馬,漠然會帶人阻擋一陣,再趕來與我們會合。」

    王后上馬。

    遠方人光沖天,雲常鐵騎正洶洶追擊而來。

    羅尚照兵擁著她,策馬揚鞭,急奔夜逃。

    白娉婷啊,如果妳在天有靈,睜開眼睛看看這亂世吧。

    妳所遭遇的不幸,我願意,用我十世輪迴的不幸來償。

    但請妳大發慈悲,為了無辜的百姓,將鎮北王還給我們。

    他已經是這天下,唯一的希望。

    北漠偏僻的小村莊,今日飄蕩著與往日不同的隱晦詭異。

    「聽書嗎?」

    「聽書?」

    「村外……山坡邊上……道裡……來了一個說書的。」

    大家都在竊竊私語,不時神經質地觀察周圍,彷彿怕拿著劍的雲常兵忽然從地底冒出來。

    所有人的神色都藏著秘密,隱隱知道那不是尋常取樂的說書,隱隱充滿了期待,忍不住要去聽一聽。

    這讓人窒息的亂世,人們太需要一丁點期待了。

    傍晚,山坡邊上出現了人影,開始是單獨的,一個,一個,探頭探腦小心地走去,漸漸的,也有三三兩兩一起來的。

    臉上都帶著畏懼,生恐被人發現,怛猛然瞧見同路的熟人,眼裡便冒出一絲驚喜的亮光,彼此用目光鼓勵著。

    聚集到那一小塊被遮擋了月光的黑沉沉的草地時,依稀艱難地看出,來的不但有年輕男人,竟還有女人。

    「呵,別擠呀。」

    「阿漢,你也來了?」壓低的聲音,是熟悉的同村人。

    黑暗中傳來阿漢憨憨的笑聲:「那當然,我媳婦也來了。」

    有人噓了一聲:「別吵,說書了……」

    頓時安靜下來。

    這是一場奇異的說書。說書人坐在草地上,陰暗的光線只讓人大概瞧見他身體的輪廓,聽書的人緊張而急切地等待著,卻沒有人開口說一個字。

    說書人清清嗓子,聲音低沉,抑揚頓挫,雖不悅耳,卻有一種鼓動人心的力量。

    「各位鄉親,我今天要給大家說一回書。我要先說一句,這書就發生在不久以前,是一件真事。那些凶狠的雲常人不想讓天下知道,但我們這些沒了家園的北漠說書人偏偏聽說了。我們把它編成故事,四方去說。我知道,這些日子,每天都有說書人被殺頭,怛說書人是殺不完的,一個人說給了十個人聽,十個人就會說給一百個人聽。我不怕死,我和那些被殺了頭的說書人一樣,只想讓所有北漠人,都知道有這麼一個故事…」

    黑暗中,說書人頓了頓,似乎在整理思路。

    不知為何,所有聽眾,粗魯的,膽怯的,冷淡的,這時候都無緣無故屏住了呼吸,彷彿知道下面將要聽見一些驚心動魄的消息。

    「我們的苦日子,是一個大魔頭害的。那大魔頭叫何俠,他從前是歸樂的小敬安王,後來成了雲常的駙馬。就是他,在筵席上毒殺了我們的大王,逼我們交糧食,搶走我們的馬和牛、羊,屠殺我們的親人。我們的若韓上將軍,領了北漠大軍去打他,但何俠是天下有名的將領,若韓上將軍打輸了,我們北漠的大軍,被打垮了,就像打斷了我們北漠人的脊樑骨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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