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風弄
她也曾,被五彩的霓裳包裹,裸足在王府中別緻的歌台上,低低清唱,回眸時,瞅見熟悉的人經過,被她的歌聲留下,駐了腳步,沉迷地聽。
但都散去了。
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巨大的悲哀沉甸甸壓過來,讓人不明所以,彷彿沒有理由,悲哀只是天命,辜負了這份自作聰明。
「大姑娘?大姑娘?」聲音好遙遠。
娉婷睜著眼睛,瞳孔漸漸凝起,有了焦點。目中倒印的人影有點熟悉,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這是哪裡?她轉頭,想看看四周。但全身彷彿被痛打過,動一根頭髮都會牽扯出渾身的痛。
「嗯……」娉婷緩緩吐了一口氣,忍耐著等待酸痛過去。
孩子呢?
對了,孩子!她驟然清醒過來,瞪大了眼睛,用雙手摀住小腹,急切地渴望摸索到小小的動靜。
「別怕,我們已經餵你喝了藥啦。你,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都好好的。」頭頂上的臉樂呵呵地笑著。
娉婷懸起的心放了下來,她望望上面的屋頂。多好,好像很久沒有見過屋頂了,每天都是岩石和白雪,彷彿永遠也見不著屋頂。
真好,終於獲救了。
「醉菊呢?陽鳳呢?」娉婷打量著四周。
「醉菊是誰?陽鳳?」那張方方正正的臉露出不解的表情,不一會,咧嘴,呵呵笑開了:「哦,我知道,你說的是我們上將軍夫人。唉呀大姑娘,你還沒找到上將軍夫人嗎?都這麼久了,馬兒都生馬駒了,你還沒找到?」
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娉婷困惑地看著那笑臉,忽然,她想了起來,恍然道:「你是我去朵朵爾山寨路上碰到的那個大個子,你叫阿漢。」
「哈,大姑娘你想起來了?就是我!阿漢!你還送馬給我呢,叫我留下銀兩娶媳婦。」阿漢爽朗地大笑起來:「告訴你,我娶了媳婦了,快有小阿漢了。」
屋頂被他的笑聲震得簌簌下灰。
娉婷跟著他笑了笑,奇怪地問:「你不認識醉菊?那你怎麼知道我在山上?」
「撞見的嘛。我上山給老婆打野味補身子呢,有只灰兔子中了我一箭,還溜溜跑個不停,鑽進巖堆裡不見了。我進去找,唉呀,找不到灰兔子,找到一個快凍僵的大姑娘。」阿漢興致勃勃地說著,很是高興。
「你救了我?」
「當然,當然啦!」阿漢比劃著:「從雪山上抱回來,還要背著弓箭和兔子,幸虧我勁大呀。你快凍僵了,喝了好多野兔子湯才好一點,嘿,野兔子湯就是補身子。還有我請別人從遠處帶回來的好安胎藥,都餵了你啦。本來是要給我老婆吃的。」
聽他這麼說,娉婷大覺不安,又是感激。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不怕,我老婆皮粗,骨頭硬,懷著小阿漢還能幹活,不怕的。」
阿漢正得意地說著,屋那邊走過來一個穿著臃腫棉衣的女人,小腹高高隆起,笑著問:「阿漢,你又自己和自己說話啊?」
「喂喂,老婆,大姑娘醒了!」他把女人招過來,向娉婷得意地介紹:「這是我老婆。」又指指女人小腹,嘖嘖地說:「這是小阿漢。」
阿漢嫂有著和阿漢一樣的熱情,笑著擰了阿漢一把:「柴沒有了,快砍柴去。」對娉婷說:「大姑娘,你總算醒了。怎麼好好的大冬天爬雪山?松森山神不好惹的,冬天男人都不敢上去,阿漢這笨瓜,居然瞞著我上去打野兔子。」
嘰哩呱啦說了一堆,大概因為救了人,顯得很高興,樂滋滋地端詳娉婷:「再弄一隻肥雞來,就可以讓你臉色紅起來了。」
娉婷心裡卻想著別的。
☆☆☆
三天的期限過了沒有?
假如救兵到了,卻找不到她的蹤影,豈不把陽鳳和醉菊急個半死?
不過,老天還是慈悲的,讓她和孩子都熬過來了。
孩子啊,你福大命大呢。
娉婷溫柔的撫著小腹,裡面鼓鼓的,似乎很柔軟,又似乎很堅硬,一種說不出的充實感全在裡面,那是生命的感覺。
「阿漢嫂,我想……」
「餓了吧?我去端吃的。」
「不不,」娉婷搖頭,這位阿漢嫂說風就是雨,倒真的和阿漢非常般配:「我想趕路。」
阿漢嫂瞪大眼睛:「趕路?你這個樣子,要去哪裡?不行不行,我還準備明天弄肥雞呢。」
「我一定要走了。」娉婷從床上撐起上身:「我要去找陽鳳,找你們的上將軍則尹。」
阿漢在門外砍柴,邊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這時候把頭探進窗子嚷嚷道:「上將軍歸隱了,大姑娘,你找不到的。聽說大王都找不到他。」
「不,我知道他在哪裡。我一定要盡快過去,他們找不到我,會很著急的。」
陽鳳,還有醉菊,都會很著急的。
☆☆☆
隆冬快要離去,日光照耀下,雪水沿著直條的小坎,緩緩流淌。
松森山脈上的雪,也會這樣融化嗎?
何俠取了雲常虎符,領兵出征,今日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肅穆地將虎符雙手奉還。
戰爭已經結束,調動大軍的權利收歸耀天公主。
貴常青看著何俠手中的虎符在眾目睽睽下,重新回到公主的手中,暗地裡鬆了一口氣。
耀天對何俠情意深重,要不是老丞相再三要求,絕不會頒布收回虎符的王令。
「駙馬生氣嗎?」
早朝結束,耀天瞅著歸還的虎符,心裡還是有點忐忑,連忙派遣綠衣將何俠召來,見夫婿神采奕奕,應命而來,心裡才安定了些。
何俠愕然:「何俠為什麼要生氣?」
「耀天收回了虎符呢。」
何俠恍然,哈哈笑起來,無奈又憐惜地看著耀天,搖頭道:「公主為什麼會這麼想?你我難道不是夫妻,我嫉妒天下人,也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妻子。」撩擺坐在耀天身邊,攜起她的手,表情忽然變得神秘起來,壓低了聲音問:「丞相祝公主早生貴子呢,怎麼樣才能向公主討個王令,讓本駙馬幫上忙呢?」
耀天見他靠過來低語,本以為有什麼大事要說,認真地聽了,才知道這個人又在逗她,兩頰頓時紅了,蹙眉把頭扭到一旁,嗔道:「剛剛才下早朝,駙馬又不正經了,讓丞相知道,不知道要教訓多久呢。」
「公主這話就不對了。」何俠一本正經,挺直了腰桿,咳嗽兩聲:「生兒育女,是人生大事,連老成持重的丞相也再三提起,怎麼會是不正經?不管公主下不下王令,這個忙本駙馬是幫定了。」
耀天心裡甜得像吃了蜜糖一般,紅著臉道:「不找駙馬幫,能找誰幫呢?」聲音似蚊子般的低,幾乎讓人聽不見。
「嘿,那我今晚在駙馬府恭候公主大駕。」何俠喜滋滋,也不顧王室禮儀,猛然往耀天臉上香了一口,才站起來:「我先去處理軍務,公主記得今夜之約。」
耀天瞅著他大步走遠,越發有龍虎之姿,唇邊不禁逸出掩不住的自豪微笑。正巧綠衣送蓮子糖水上來,瞧見耀天的神態,嬌笑道:「奴婢就說不用這麼早將糖水端上來嘛,公主剛剛見了駙馬,已經甜得發膩了,怎麼還嘗得出別的甜味來?」
「綠衣,你現在本事大了,懂得取笑我了?」耀天恢復端莊的坐姿,低罵一句:「一定是跟著駙馬學的。」這下撐不住,又笑了起來。
☆☆☆
當夜耀天駕臨駙馬府,下了馬車,卻不見何俠出來。冬灼跑過來請安道:「公主殿下,駙馬爺派人來傳話,他今天處理軍務,要稍晚一點回來。晚飯已經備上了,都是駙馬爺吩咐下的,公主愛吃的小菜。就在後院側廳用飯可好?」
耀天聽見何俠未回來,不免一陣失望,只得點頭道;「你看著辦吧。」
「那就吩咐他們將飯菜擺在後院側廳了。」
飯菜果然可口,耀天常來駙馬府,駙馬府的廚師自然知道她的口味,飯菜湯水裡花盡了心思,做得比王宮裡的還精細。
但何俠不在,耀天食之無味,懶懶動了幾筷子,抬頭看了幾回天色,又命綠衣去派人打聽。
綠衣道,「不用公主吩咐,奴婢早派了幾撥子人去問了。大戰雖然結束,但軍需撫恤犒賞,都有得忙呢。」
耀天幽幽歎了一聲。
等了大半個時辰,一直向外觀望的綠衣忽然叫道:「駙馬爺回來了!」
耀天暗喜,站起來往窗外望,果然見熟悉的身影雄赳赳地往這邊趕。何俠一進門就抹汗,笑著問:「公主吃過晚飯了?」
「吃過了。駙馬吃過了嗎?」
「哪有時間吃飯。」何俠將抹汗的白巾扔給侍從,就在桌旁坐下來。耀天忙吩咐侍女們端上熱飯熱菜,親自遞過來一雙筷子。何俠接了,瞅著她笑了笑,一邊挾菜,一邊解釋:「我也想早點回來,但今天的事不幹完,明天更沒工夫。讓公主久等了,都是我的罪過。」
「軍務竟這麼忙,我看還是調兩個武官過來,幫駙馬分擔一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