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風弄
「傳令的將官說,鎮北王下令撤軍,將領軍大權交給臣牟後,就單騎離去了,不知所蹤。」
剛出的晴天又被烏雲遮住大片。東林王歎氣,向後一倒,無力地靠在床頭。
「有白娉婷的消息嗎?」王后插了一句。
「白娉婷下落不明。還有一事……」楚在然抬眼瞅東林王的臉色一眼,停了下來。
「有什麼丞相直說吧。」
「這個……只是傳言,尚未證實。」楚在然弓著身子,小心地道:「聽說白娉婷被何俠帶走的時候,已經是……」
王后暗覺不妙,警惕起來,忙問:「已經是什麼?」
「……已經懷了鎮北王的骨肉了。」
此語一出,不但王后,連東林王也吃了一驚:「真有其事?」
「大王,這只是傳言……」
「我東林的王族血脈,竟送到何俠手裡去了?」東林王怒目圓睜,一口氣續不上來,又開始連咳不止。
王后心裡像塞滿了冰塊似的,手忙腳亂幫東林王順氣,眼淚已經墜了下來,見東林王止了咳嗽,站了起來,撲通跪倒,哭道:「大王,臣妾死罪!這都是臣妾的罪過。」
東林王怔了半晌,長歎道:「這事和王后無關,是寡人錯了。天意弄人,我東林王族好不容易有一根苗子……丞相。」
「在。」
「立即擬王命,派人尋找白娉婷。一定要護住她,還有她肚裡的孩兒。」東林王緩緩道!「找到了她,和她說,只要她生下王弟的兒子,寡人就封她為鎮北王妃。」
他的身體大不如以前,東林失去兩個王子後,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只有鎮北王,和他的子嗣。
☆☆☆
松森山脈連綿不斷,橫佔百裡。寒冬萬物枯萎,幸好松樹不畏嚴寒,依然矗立,醉菊這幾天一邊趕路,一邊用採集的松針為娉婷針灸,才讓娉婷勉強有力氣趕路。
兩人知道這個時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靠著自己努力逃出一條生路,雖然辛苦,全靠一口氣硬撐著,不曾喊過一聲累。
娉婷的脈息時好時壞。白茫茫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山林,路彷彿越走越長,兩人好幾次在山林中迷了路,兜兜轉轉,好不容易找回方向。
娉婷的腿腳漸漸無力,如今走一步比往常走十步更為費力,也知道自己挨不了多久,但生怕拖累醉菊,不肯開口休息。
這日午後,好不容易又到達一片巖區,松森山脈的岩石之中生長著特有的漿果,冬天也能結出果實,雖然不可口,但對於她們來說無疑是上好的美食。
「姑娘先坐一會,我去採點吃的。」醉菊將娉婷攙扶著坐下,不一會用裙擺捧了一堆紫紅的漿果回來。漿果樹枝茂密帶刺,她頭上手上都劃出道道血痕。
一路上這般苦頭吃得多了,醉菊不以為意,將漿果放在娉婷面前,兩人趁著難得的暖日頭填肚子。
「我們就快跨過松森山脈了吧?」
「嗯。」
「天啊,總算快到頭了。日後等孩子出世,一定要把這段辛苦仔仔細細地告訴他,讓他知道,當初他娘多辛苦才……」醉菊邊說著,邊轉身,低頭向娉婷看去。
娉婷盤腿坐著,背挨著岩石,臉上一股淡淡的神情,讓醉菊驀然不安起來。
「姑娘?」她小聲地喚了一下,跪了下來:「白姑娘?」
「嗯?」娉婷動了動,眼睛睜開了一線,嘴角微微揚起來:「醉菊……」
醉菊緊張地湊過去:「白姑娘,你怎麼了?」趕緊把娉婷的脈息。
娉婷掙開她,緩緩搖了搖頭。
她招醉菊再靠近一點,幾乎附耳了,才輕聲道:「松森山脈橫跨雲常北漠兩地,從這裡直下,很快會到達北漠境內。陽鳳和則尹就隱居在松森山脈的另一端。你去……」
「不!」醉菊驚叫了一聲,瞪著回愣愣的眼睛:「姑娘,你在說什麼呀?我們一起走。我們就快到了,很快就到了。看,我還找了點草藥,先幫你熬點草藥,還有……還有針灸,我採了一把新鮮的松針,每根都夠硬的。」
「醉菊……」
「不!不行的!」
娉婷總是那麼從容,此刻卻露出彷彿無可奈何的虛弱。
「醉菊,我實在走不動了。如果不是有你,我早就走不動了。」娉婷唇邊逸出一絲苦笑。
醉菊看著她,只覺身後冷颼颼的,她回頭,倉促地用目光搜索四周。
純淨的一片雪白,如今看來如此恐怖。
「姑娘……」醉菊顫動著嘴唇,不祥的預感那麼強烈,幾乎鋪天蓋地地把她給淹沒了。
「我現在只能靠你了。這裡有地圖,去找陽鳳。」娉婷輕咬著下唇,從懷裡努力掏出畫好的地圖:「則尹是上將軍,他手下一定有慣於登山的勇士,見了他,請他立即派人來接我。」
醉菊一個勁地搖頭:「你走不動,我可以背你。你還有力氣……」
「這樣只會讓我們一起死在這裡。糧食也不夠了,前面恐怕不會再有巖區。你現在還有體力,一個人趕路,大概兩天就可以下山。則尹的手下善於野戰,也許一天就可以找過來。」
「不行的,真的不行。」
娉婷雙目一瞪,聲音稍大了點:「背著我,你十天也走不出這片山林。」她力氣剩得不多,這麼一費勁,胸口直疼起來,仰頭不斷努力喘氣,一邊把地圖塞在醉菊手中:「拿著!」
醉菊拿著地圖,滿心慌張。
她知道娉婷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只要娉婷有一點辦法,是絕不會停下腳步的。
她只是從來沒有想過兩人要分開。
☆☆☆
「去找陽鳳,要她派最能幹的手下來接我,來回只要三天。」娉婷望望四周:「這巖區有地方可以遮風蔽雨,有漿果可以採集。我在這等著。」
醉菊捏著地圖。
她全身的勁似乎都到了手上,皺巴巴的地圖幾乎要被她捏碎了。
「知道了。」似乎隔了一個世紀,醉菊才找到自己破碎的聲音,她深深盯著娉婷:「我會趕到陽鳳那裡,叫他們派最會攀山的高手來,身上還會帶著最好的老參。我會在那裡做好一些準備,熬好草藥等你。」
娉婷柔和地看著她,微微彎起沒有血色的唇,笑了一笑:「對,就是那樣。」她艱難地抬手,要取頭上的釵子,胳膊顫了半天,卻總差那麼一點,夠不著。
醉菊看得心裡發酸,幫她將釵子從頭上取了下來,遞給她。
娉婷沒有接過,只道:「你拿著這個。這是陽鳳送我的,可以當我的信物。」
醉菊應了一聲,半日沒有動靜,只用眼睛瞅著娉婷。
娉婷知道她放心不下,咳了一聲:「醉菊。」
「嗯。」
「去吧。」
醉菊又應了一聲,這次聲音帶了點哽咽。她緩緩站起來,一手捏著地圖,一手拿著那根夜光玉雕的釵子:「姑娘,我走了。」猶豫了半天,終於轉身離開。
娉婷睜著眼睛,看她的背影靜靜消失在巖叢中,舒了一口氣。
她想掙扎著起來走動看看地形,卻找不到一點力氣。
先休息一會吧,反正不用趕路了。娉婷閉上眼睛,頭挨在岩石上。不一會,耳裡傳來腳步踩在枯草上的聲音,娉婷驚訝地睜開眼睛。
「姑娘,」醉菊又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大把漿果:「這個給你。」她把漿果小心地放在娉婷面前,站了起來,看了娉婷好一會,才輕聲道:「這次,我可真的走了。」
「醉菊。」娉婷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喚了一聲。
醉菊連忙轉了回來:「怎麼?」
娉婷晶亮的眼睛瞅了她許久,才微笑著道:「沒什麼,你自己也要當心。早點下山,早點平安。」
「嗯,我明白。」醉菊點點頭。
這次,她真的走了。
☆☆☆
一觸即發的大戰,消弭於雲常公主與楚北捷的私語之間。眼看著血流成河,忽然平白化成玉帛,最感失算的正是另外兩國的君主。
想當初敬安王府功累數世,牢牢掌握歸樂軍權,深受大王忌憚。歸樂王何肅登基不過一年,即趁何俠凱旋歸來之日,誰騙何俠入宮覲見,誣陷何俠造反。
雷霆萬鈞的陰謀下,赫赫揚揚百年的王府毀之一旦。
這般深仇,何俠怎會忘記?
一聽說楚北捷召集整個東林的軍隊,要與雲常駙馬何俠決一死戰,歸樂王心中的暢快期待,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
歸樂軍隊整裝待發,一旦何俠敗退,歸樂軍將加入戰爭,攻破雲常關卡,將何俠這個歸樂王的心腹大患一舉解決。
誰料雲常公主一個露面,將積蓄了許久的陣勢如摧枯拉朽般,破壞得一乾二淨。
「不是耀天公主。」歸樂王從王座上站起來,舒展著筋骨,他已經聽了半天的軍報,最後,淡淡地說了一句。
「大王?」國丈樂狄詫異地問:「大王是說軍報有誤?」
「不,我是說,令楚北捷退兵的不是耀天公主。」歸樂王仰天長歎,神態中有幾分不甘的落寞:「是白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