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風弄
若不是楚北捷代東林王族立下誓言不犯歸樂,使何肅再不用擔心邊境犯兵,何肅又怎能輕易調動大軍伏擊敬安王爺成功?
世事環環相扣,自有因果。
想到這裡,娉婷心裡空蕩蕩的,連怨恨的力氣都失去了,失魂落魄道:「少爺恨何肅無可厚非,可為何要和北漠王勾結,害死東林王的兩個兒子?假如東林內亂肅清,北漠立即大禍臨頭。」
何俠憐惜地凝視娉婷,輕歎:「不管北漠將來如何,只要能留住娉婷,我什麼都願意做。」
娉婷劇震,緩緩回視何俠,慘然笑道:「少爺不是疑心娉婷會向著楚北捷嗎?否則當日也不會在娉婷讓楚北捷立誓不犯歸樂後,生怕娉婷洩漏你們歸隱的住處,逼娉婷離開。」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娉婷還能回到楚北捷身邊嗎?」何俠別過頭,沉聲問:「娉婷的話,楚北捷還會相信嗎?」
娉婷並沒如何俠估計般震動,只是輕輕問:「王爺王妃已去,少爺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帶你走,我們歸隱山林,我會讓你過得比當日更好。」
娉婷晶瑩黑眸牢牢盯著何俠,她不知哪裡生出力氣,竟慢慢站了起來,走近細看何俠,彷彿要將他臉上每一根毛髮都看清楚。深深望進何俠不見底的瞳中,在唇幾乎貼上唇的距離,娉婷一字一頓道:「少爺的話,娉婷還會相信嗎?」唇角逸出一絲黯然笑意,轉身沉聲道:「從娉婷離開的那日起,敬安王府和娉婷再沒有半點干係。何公子請回吧。」
房內驟然安靜。
幾下勉強按捺的深喘後,身後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珠簾晃動,何俠去了。
娉婷象失去所有力氣,軟倒在椅上。
除了上將軍夫人因為懷了孩子而脾氣古怪正日愁眉不展外,上將軍府上下人等都喜上眉梢。
邊疆不再打仗了,東林賊軍被打跑了,上將軍果然厲害,是北漠的護國大樹。
則尹的上將軍府,因為北漠王接連命人送來的大批賞賜而喜氣洋洋。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小意思,真正的賞賜,大王要等到則尹處理完邊疆兵事回到北崖裡再下王令。
陽鳳無心看快把小客廳堆滿的各色金銀珠寶,她一直擔心娉婷不堪刺激會一病不起,這數日見娉婷竟出乎意料的堅強,按時飲藥進食,也不曾見她暗中哭泣傷身,身體漸漸好起來,總算放心了點。
另一個好消息也臨門,堪布飛書傳來,則尹將於近日啟程回北崖裡。
陽鳳拿著則尹的書信,心狂跳起來,不知道則尹回來看見她的肚子,會高興成什麼樣子。縈繞心頭的愁雲散了一半,她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拿手小菜,端到娉婷房中。
「怎麼起來了?」將熱騰騰的菜放在桌上,陽鳳忙去扶:「叫你別心急,病是要慢慢條理的。則尹過兩天就回來,我去信囑托了,要他在路上重金尋上好的老參熊膽。」
娉婷搖頭道:「將養這些天,我該走了。」
陽鳳愕然:「娉婷,你現在……」歎了口氣,軟聲道:「我怎麼放心?」
「你這兒名聲太大,我不能久留。」娉婷握著陽鳳手,沉聲道:「我們姐妹一場,你親眼看見我是怎麼一步步走到這境地的,我給你說幾句知心話,可別忘了。」
陽鳳心裡一沉,點頭道:「你說。」
「政局變動,四國從此多亂。上將軍立下大功,激流勇退正是時候。還有,」娉婷稍頓,又歎氣道:「你要小心何俠。」
「小敬安王?」
「他不再是從前的何俠了。」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東林王兩位幼子的死,都默然。
陽鳳看一眼早發涼的菜餚,只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露出愁容道:「你真要走?」
「對。」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陽鳳緊緊握住娉婷的手,用力摟在雙掌中,哽咽著道:「想起你一個女子在外漂泊,我從此怎麼睡得著?歸樂王在懸賞抓你,楚北捷只當他兩個侄子是被你害死的。」
「我要回家。」
「回家?」
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閃過柔情和憧憬,悠然道:「有人,在等我。」舉手,掠平鬢旁被風吹亂的髮絲,婷婷立在窗前,遠眺東林的方向。
他們約定過的。
第十三章
東林舉國轉用素色。王令已下,三月內,全國上下無論貴族平民,一律不得使用鮮色。衣著、門簾,連街道商舖使用的表示吉慶和發財的紅色招牌,都被勒令摘下。
一片死氣沉沉。
兩位王子,大王僅有的兩位王子,中毒不治。小小的年紀,不足十歲,還沒有資格埋入東林王族莊嚴肅穆的王家墓地,只能按照東林俗例,火化後將那小小的一捧骨灰撒入江河,隨天地而消逝。
楚北捷接到噩耗,急忙領兵回國,一路飛砂走石,在都城外五十里,被早已等候的左丞相桑譚攔住。
「停!」遠遠看見王旗在彷彿褐色的半空中無力招展,楚北捷舉手。
十萬長途跋涉,筋疲力盡的精銳,轟然止步,被塵土模糊的臉愕然看向前方劍拔弩張的王宮禁軍。
「奉王令,」桑譚雙手持明黃的王令,昂然道:「都城正逢兩位王子喪期,為恐戾氣難解,遠征之兵不宜入城。所有兵馬原地留守,交由富琅王統管。」
眾將下馬跪聽,方圓數里靜默無聲,只有桑譚發音清晰的字一個一個不帶感情地鑽進耳朵裡。
日暮將至,斜風入骨。漠然聽完王令,心寒了半截,偷眼看楚北捷。
楚北捷臉上不冷不熱,雙手過頭接了王令,站起來。
桑譚露出含蓄的笑容,手攏在袖中,親切道:「王爺總算回來了,王爺和大王是親兄弟,請千萬勸慰大王,不要為兩位王子傷了身體。大王命桑譚務必親自迎王爺入城。」向後退開,已有五十多名穿著王宮侍衛服飾的人等候在路上。似乎王子被毒殺後,王宮侍衛都換了人,這群人中沒有一個是熟悉的面孔。
「王爺……」漠然在楚北捷身邊垂手站立,壓著嗓子道:「將士們離開家鄉有一段日子了,個個思鄉心切,現在忽然被命令留在這裡,恐怕會有人趁機鬧事。十萬精銳,出了事可不得了。該怎麼辦,請王爺指示。」
桑譚不動聲色,輕輕咳嗽一聲,對漠然道:「本丞相宣讀的王令,將軍沒有聽清嗎?將兵由富琅王統管。」
「左丞相,恕漠然冒昧,軍營中的事不可輕忽,這麼多的兵聚集在這裡,萬一出……」
「閉嘴!」一直默不作聲的楚北捷忽地低喝。
漠然駭然止話,低下頭去。
桑譚正擔心不知怎麼應付漠然,見楚北捷開口,趕緊道:「時間不早,大王在宮裡等著呢,請王爺上馬,隨我入城。」命人牽來楚北捷的坐騎。
楚北捷在東林掌管兵權多年,不喜阿諛奉承,對紈褲子弟當面叱喝,貴族們對他又懼又恨。往日當然不怕這群小人,可眼下出了兩位王子被害的大事,楚北捷偏偏人在邊疆,挾大軍歸城,若有小人趁機中傷,難保大王不生出疑慮。漠然最熟悉這裡面的事,暗想無論如何不可以讓王爺單獨進京,沉聲道:「漠然和眾親隨護將陪王爺一道進城。」
不料這話正中桑譚心意,笑道:「王爺的隨身親將不必留在這裡,可隨王爺一同入城。大王還說了,這次討伐北漠連番大勝,要重重獎賞各位有功的將軍。聽說漠然將軍身先士卒,幾次立下大功,大王說,請漠然將軍和鎮北王一道進宮,大王要親自獎賞。」
桑譚越笑得親切,眾人越覺心裡發沉,一網打盡這四個字,竟不約而同冒上心頭,紛紛握上腰間寶劍,目視楚北捷。
楚北捷屹立的身軀彷彿永世不會稍傾,薄唇微抿,刀削似的輪廓在夕陽中如鐵鑄般沒有一絲表情。悠悠看著遠方宏偉瑰麗的都城,楚北捷淡淡道:「桑譚,回答我一個問題。」
桑譚被冷冽如冰的語氣凍得一顫,面前這個是威名震懾四國殺人如麻的東林第一猛將,眼下又統率著十萬剛剛從沙場上廝殺回來的精銳,此刻說錯一個字,鎮北王殺他這個平日威風八面的丞相如捏死一隻螞蟻。他不敢接觸楚北捷犀利的目光,低頭道:「王爺請問,桑譚一定言無不盡。」
「你相信本王與兩位王子的死有關嗎?」
此問刁鑽無比。
若楚北捷問的是「大王是否認為王子的死與本王有關」,桑譚大可擺出臣子本色,不敢擅自揣測大王心意,聲稱自己只是來傳遞王令的一個官員。
可楚北捷話鋒凌厲,直問桑譚心意,論不到桑譚打哈哈說不知道。如此一來,桑譚如果不想和楚北捷翻臉的話,只有兩條路可走,實言相告或撒謊。
桑譚當然不敢在這種情勢下和楚北捷翻臉,真話是萬萬不能說的,那等於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楚北捷的劍刃上面去;可如果自己當著十萬將士親口說出「桑譚絕不相信王爺會和王子的死有關係」這話,萬一將來小人嚼起這事的舌頭,大王計較起來,那足以把他桑譚以和鎮北王共同謀逆問罪,株連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