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風弄
等了好一會,仍不見楚北捷發令,眾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敢打斷楚北捷的沉思,都對漠然猛使眼色。
身為副帥,漠然硬著頭皮上前道:"王爺,時辰已到。"
"好,"楚北捷從沉默中抬頭,環視一干心腹大將,從容笑道:"本王已經很久沒有嘗到滿懷期待的興奮感覺,今天卻是一個例外。當兵臨城下的時候,這場堪布攻城戰或許會成為一場更有趣的戰爭,它也許是一個結束,也可能只是一個開始,一切……只看堪布城內的主帥是否真值得本王全力以赴,不惜一切得償所願。"眼中神光炯炯,喝道:"出發!"
眾人齊聲稱是,帥令層層傳出,直達每一個鬥志昂揚的東林士兵。
氣勢浩蕩的東林軍,終於在短暫的休戰後,脅鎮北王赫赫之威,正式兵臨堪布城下。
第八章
戰鼓雷動。
東林陳兵堪布城下,整齊兵列,人人眼中冒著噬血光芒,刀光閃閃,蕭殺氣盛,只等主帥一聲令下。
帥旗移動,號角長吹,洶湧的兵潮從中裂開一處通道,眾將簇擁著主帥出現。
娉婷在城樓上驟然瞇起鳳眼。
楚北捷,東林主帥已到,騎在高頭大馬上,顧盼生輝,英姿颯爽,三招取敵將性命的寶劍懸在腰間,馬鞍上斜掛三百石強弓。
隔著城門前荒蕪的空地,一個上瞧,一個下望,視線在半空中相遇,交擊出火花。難以言喻的激動,從足心湧向喉頭。
他在千軍萬馬前從容不迫威風凜凜,她在城樓上袖起翩翩乘風欲飛。
相視的電光火石間,娉婷幾乎軟倒。手腳失了力氣,身子象被抽乾了血似的,眼前一陣模糊,身軀微晃,暗暗扶著石柱,才搖搖欲墜地站穩。
低頭,看不見兵臨城下,她眼裡只有那雙眼睛,深邃得似要吞了她,灼熱得似要燒了她。
不見血色的唇間擠出一絲苦笑,何用千軍萬馬,只是一個眼神,楚北捷已讓她魂飛魄散。她恨不得看清他每一根毛髮,忍不住移前兩步。
「小姐小心!」留下負責護衛的若韓在後面小聲喚道。
猛一回神,腳步才在高達數丈,毫無遮攔的城樓邊沿堪堪停住。
「小姐?」
娉婷怔怔回頭,哦,她是主帥。堪布的將來、北漠的將來,連同陽鳳和孩子的將來,都在她一念間。
黯淡的眸子逐漸回復神采,移動蓮步,坐到早已預備好的古琴前。
淨手,焚香,一絲不苟都做過,娉婷淡淡吩咐:「傳令,依計行事。」
「是。」
城下,楚北捷的視線不曾離開城樓上淡薄的身影。
她什麼都不怕,一如他所料想。
還是那樣坦然無懼,偏偏一舉一動,弱不禁風中,帶著只有她才能有的堅強果斷。
漠然扯動韁繩,靠近楚北捷,低聲道:「王爺,果然是她。」
仰頭看去,高高城樓上,一道纖柔身影。
「她猜到了。」楚北捷沉聲道。
「是否立即施放毒蜂?」
楚北捷正要回答,濃眉猛然一擰。
錚!琴音,從城樓上飄然而來。短促一聲,急而尖利,淒然動人,像針尖刺進人的心窩。
楚北捷能叫人心驚膽戰的虎目複雜地盯著城樓上的淡薄身影,驟然瞇起,輕道:「弦斷了。」
錚!又一聲,淒厲更勝前聲。
「第二根。」
錚!
「第三根……這就是你的退敵之計?我的小娉婷。」楚北捷定定注視城樓,心領神會的笑意從俊臉上一掠而過,舉手在半空中輕揮,低喝:「傳令,退兵二十里。」
「退兵?」漠然大詫。
眾將面面相覷,一起看向主帥。
「退兵。」吐出兩個字,楚北捷最後看一眼屬於他的女人,勒轉馬頭。
「王爺有令,退兵!」
「傳令,退兵!」
「退!退!」
腳步轟然,東林軍潮水似的退去。
楚北捷一馬當先,走在最前,臉色如常,看不出端倪。漠然忐忑不安揮鞭跟隨,也不敢貿然說話。
楚北捷策馬奔了片刻,放緩速度,讓漠然與他並肩而行。
「若攻城,娉婷會以身徇城。毒蜜放出,她勢不能倖免。」
「這就是她的抵擋良策?」漠然小心斟酌道:「這樣說來,王爺如果希望娉婷姑娘安然無恙,就不能使用毒蜂之計。她也算大膽,竟以身犯險。若王爺不念舊情,豈不白白送了小命?」
「只此一句,已知你識我不如娉婷。」楚北捷笑道:「我是絕不會下令攻城的。她現在是北漠軍權最高的主帥,代表北漠王在軍中的威望,不惜以身犯險,正是要樹立她對強兵夷然不懼的形象。假如我們在眾目睽睽下用這種手段害死娉婷,將激起北漠眾兵最後的熱血,縱然拿下堪布,被她壯烈赴死而激勵的北漠人民將會前赴後繼,不惜一切攻擊我們一路直奔北漠都城的疲軍,使我們的傷亡達到不能想像的程度。一個國家的人被熱血振奮時,是無法用強兵鎮壓的,這股由她生命換來的逆流最終將令我東林失去北漠。」
漠然恍然大悟,低頭暗中品味,又歎道:「不但如此,假如王爺出手,將給世人留下用毒物加害手無寸鐵女子的印象,王爺光明磊落的名將風度蒙塵,這定會嚴重打擊我軍上下如虹的氣勢。此消彼長下,佔領北漠之戰再不是我們預料的局面。」
楚北捷欣賞地看漠然一眼,握著韁繩淡然道:「她雖然使了攻心之計,但卻讓我不得不感激非常。要不是對我信任到了可以托付性命的地步,她斷斷不會行這一計。」
漠然聽楚北捷心情甚好,也朗笑道:「所謂棋逢對手,王爺不也立即回敬一招,痛痛快快撤兵二十里。天下男人雖多,卻沒有多少人能為她毫不猶豫放棄一座城池。」笑後又輕歎一聲,恭敬問道:「王爺請恕漠然駑鈍,漠然心中仍有一個疑問。」
楚北捷哪能猜不到心腹愛將想問什麼,唇角勾除一絲邪魅的微笑:「即使沒有任何理由,本王也不會下令攻城。失去白娉婷,將是我楚北捷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區區一座堪布城池,怎及她半根頭髮。」
漠然也早料到主子的心意,不過親耳聽他道來,依然忍不住心頭頓時湧起男子漢的豪氣,讚道:「娉婷姑娘福氣不小,竟得王爺眷愛。可我軍接下來該如何辦,是否一直停在二十里外?」
楚北捷心中已有定計,凝視前方,道:「三個時辰後,發兵攻城。」
「攻堪布?」漠然不解道:「即使不用毒蜂,只要娉婷姑娘仍孤身留在城樓上,我們就無法發動進攻。因為僅是射上城樓的亂箭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漠然啊,你識我不如娉婷,識娉婷也不如我。」楚北捷胸有成竹道:「以身犯險之計她只會用一次,每次兵臨城下都用自己性命要挾,我楚北捷看上的女人才不會這麼沒出息。我敢保證,當大軍再次到達堪布城下,她已經另行想好應對之策。」說罷仰頭長笑,豪氣滿腔道:「有她在,堪布之戰將變得前所未有的精彩,這會是我楚北捷一生中最令人感歎的戰役。」
漠然卻大感頭疼:「王爺終於遇上難得的對手,勝負豈不難料?」
「記得我定五年之約時留下的寶劍嗎?」
「記得,是王爺最心愛的離魂。」
「此戰本王必勝,戰利品就是未來的鎮北王王妃,」楚北捷油然道:「娉婷雖聰慧,卻已離魂,為我--楚北捷離魂。」
猛抽一鞭,意氣風發,踏塵而去。
三個時辰後,東林大軍轟然再臨,氣勢更勝從前,見識過自家主帥超凡氣度的士兵們精神抖擻,準備最後必勝的堪布之戰。
帥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楚北捷從容鎮定,騎在馬前,凝視面前沉默得異常的堪布城。
派出的探子飛報:「稟王爺,堪布城中竟然無一兵一卒,北漠軍不戰而撤!」
眾將震動,連楚北捷也皺起英挺的眉,沉聲道:「再探!」
「是!」
「漠然,」楚北捷點名道:「你說說。」
漠然思索片刻,徐徐道:「當務之急為摸清楚北漠大軍動向。如果他們撤往北崖裡方向,我軍可銜尾追擊,一舉擊潰敵軍。如果他們繞過堪布,反而屯兵南邊的百里茂林,那可就不妙了。」
正商議間,探子再報,飛身拜倒,高聲稟道:「王爺,北漠軍入了百里茂林!」
各將臉色大變,顯然想到北漠主帥的用意。雖然冒險,但確實是目前最可行的策略。
「北漠大軍屯兵百林茂林,既可隨時出動突擊我方糧草畿重,又可斷我軍退路,隔斷王兄繼續派來的援軍,假如我們繼續深進北崖裡,將成為孤軍。」楚北捷默然半晌,忽然朗聲笑道:「剛剛識破毒蜂的來歷,竟讓你立即想到利用百里茂林,娉婷啊娉婷,叫本王怎不愛你敬你。可此計並不能徹底阻礙我軍,只能多拖延幾天時間而已,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笑罷,面色漸轉凝重,沉聲道:「駐兵堪布,神威將軍全權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