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風弄
第一章
七月中,歸樂國境內。
烈日橫空,照得道路兩旁的樹木都低下了頭。
三五個路人忍不住炎熱,縮到樹下乘涼。黃沙大道旁賣茶水的老頭也因此多了兩樁生意。
「來碗茶。」大力地扇著風,路人從懷裡小心地掏出錢袋,撿出一個小錢放在桌上。
「來啦,好茶一碗,清肝降火。」老是頭堆著笑臉把茶端上,搭訕兩句:「好熱的天,客人趕路?」
「對。這見鬼的天氣,能把人熱死。」啜一口茶,潤潤乾旱的嗓子,客人高興了點,說道:「我這是忙著到邊境送貨,唉,這兩年東林國在邊境鬧事,弄得咱們生意人沒口飯吃。幸虧小敬安王把那什麼楚北什麼的給打回去了。不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嘿,咱們小敬安王就是好樣!」
「你說的那個什麼北的我知道,是東林國大王的親弟弟,也挺厲害。」
旁人笑著嚷道:「厲害管什麼用,碰上咱們小敬安王,還不是被打回老家去了?」一口氣喝乾碗裡的茶,又掏出一個小錢慷慨地往桌上一放:「老頭,再來一碗!」
一聽敬安王世子五個字,賣茶的老頭也立即點頭,邊倒茶邊說:「我聽過,這可是我們歸樂國的第一猛將啊,沒有他打不勝的仗。」
正議論紛紛,忽然聽見一聲長歎:「你們還敢提小敬安王這四字?現在,小敬安王已經是歸樂的叛逆了。」
此話仿如平地一聲雷,驚得正聚在一起喝茶的幾人目瞪口呆。
賣茶老頭手一抖,驚道:「這位客人說什麼?小敬安王……」
「都不知道吧?」來客坐下來,用袖子扇著風:「我昨天才從都城過來,小敬安王刺殺大王未遂逃出都城。現在,大王已經下令全國緝捕敬安王府上下人等了。我聽說,賞金還不少呢。」
「可小敬安王不是才平定了邊疆犯軍,剛剛回到都城受賞嗎?」
「嘿,你說奇怪不奇怪,就是回到都城的當天晚上,他就企圖進宮刺殺大王。你們可知道當時他帶的是什麼劍?」見周圍眾人都聚精會神聽著自己說話,客人賣了一個關子。
「一定是什麼寶劍吧。」有人猜。
「別聽他瞎說。」也有人曬道:「我才不信小敬安王會造反。敬安王府世代是歸樂忠心臣子,絕不會造反。」
客人見有人懷疑他的話,鬍子一翹,嚷道:「他就用大王親自賞賜的黑墨寶劍刺殺大王。黑墨寶劍聽說過吧,只要被它劃到,多小的傷口都會漆黑一片,永遠不褪。」
「可……」
爭論不休時,忽聽見錯雜的馬蹄聲漸近。
又一隊馬車到了,極平常的商人車隊,車窗車門都用厚布簾子遮得死死的。趕車的是個男人,一臉橫肉,往桌上扔下兩個小錢,吼道:「老頭,來兩碗茶!」
「來啦!」
「這鬼天,夠熱的!」
「對對,客人在樹下乘乘涼再走吧,這裡正講小敬安王的事呢。」
「呸,老子趕著做買賣,管他什麼這個王那個王。」咕嚕咕嚕昂頭把茶灌下喉嚨,又把腰間的大水囊解下來遞給老頭:「把這裡也裝滿了,老子要上路。」
老頭忙幫他裝滿了。
男人取過水囊,翻身上馬,吆喝一聲,馬車又開始向前去了。
馬車在黃沙道上搖晃前行,娉婷在沒有停頓的顛簸中終於睜開了眼睛。
空氣悶熱,汗延著脖子正往下滑,剛剛睜開的眼睛似乎還不能適應光線,稍微瞇了起來。
後腦隱隱發疼,一陣一陣眩暈的感覺撲過來,像浪一波一波要將人湧倒。
這是哪裡?困惑地問著自己,待看清楚周圍,一種潛意識中的警覺讓娉婷清醒起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即瞪得愣圓。
記憶中,漫天的火光,激烈的廝殺聲都回來了。
「娉婷,你在城外等等,我們再進去把局面攪亂一點,接應父親。」
「那……少爺,黎明時分,我們在城外山崗上會合。」
王爺呢?少爺呢?還有那調皮搗蛋惟恐天下不亂的冬灼又在哪裡?
記得約定後,自己立即朝山崗出發,最後的記憶在剛剛瞧見山崗的時候終止。
當時頭後一疼,眼前發黑……
「醒了?」簾子忽然被人一把掀開,露出一張男人的臉:「早該醒了,再不醒老子真以為那一棒子把你給敲死了。」
人販子?
娉婷警惕地打量著那人。
難道就在最關鍵的時候,少爺絕對不能少了自己伺候的時候,自己居然會被人販子抓了?真是沒有天理,她白娉婷從小到大單獨離開王府的次數少得可憐,居然一孤身就遇到人販子。
「好了,老子現在要問你話。」男人坐進馬車,扯下塞在娉婷口中以免她呼救的爛布,威嚇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敢不說實話,老子就抓你去餵狼。」
聽見這種嚇唬小孩的話,娉婷差點笑出來。她從小伺候小敬安王何俠,是唯一可以跟隨何俠出征的女子,年紀雖小,卻已見識過不少殺戮場面,區區一句話,怎能將她嚇住?
娉婷不待那男人發問,自己先問了問題:「你是在都城門外兩里抓到我的?」
男人被她問得一怔,見她悠然自得,淡淡淺笑中不怒自威,居然點頭回答:「是。」
「我睡了幾天?」
「兩天半。」
娉婷一聽回答,臉色稍變,暗叫不好。
如果自己真昏睡了整整兩天,大王的追兵定已開始在都城附近搜捕,那麼,少爺他們將無法繼續停留在與娉婷約定相會的山崗。心中焦急起來,又問:「你要將我賣到什麼地方去?」
「去……」連答了幾個問題的男人忽然覺出不妥,愕然道:「哎?明明該我問你,怎麼反讓你問起我來了?」當即露出凶相,低吼道:「我問你,你是哪家富豪的逃妻?家在什麼地方?」
逃妻?
娉婷一愣,低頭看自己一眼,隨即醒悟過來。
她雖是王府丫頭,但從小深得主人喜愛,使的東西比普通人家的小姐更要精緻幾分。自己一身綢緞在黎明時分獨自奔走在都城郊外,難怪被人販子當成富豪的逃妻。
怪不得這人販子會好心讓自己昏睡兩天而沒有扔掉,原來是把自己當成可以勒索錢財的對象。
娉婷嫣然一笑,搖頭道:「我只是個丫頭,並不是什麼富豪的逃妻。」
「哼,丫頭能穿這麼上好的綢緞?」
娉婷暗忖:大王恐怕已經下令全國通緝敬安王府的人,我可不能暴露身份。眼睛輕輕轉了一圈:「我本想偷偷出城會情郎的,因為愛美,偷了小姐的衣服換上。」歸樂國風氣豪放,女子私會情郎的事倒真是不少。
男人一聽,立即眉頭大皺,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大喝一聲:「老張,你給我過來!」
「來啦。」似乎人販子不止一個,另一個正在其他的馬車上。
不一會,一張胖圓的臉從簾子外伸了進來:「福二哥,有什麼吩咐?」
原來那男人叫福二哥。
「吩咐你的頭!你不是跟老子說這女人瞧起來像富豪的逃妻,可以換很多錢嗎?」福二哥瞪眼指著娉婷:「她是個丫頭。呸呸,白養了兩天。」
老張縮縮腦袋,瞅了不作聲的娉婷一眼,諂笑道:「福二哥別生氣。不抓都抓了,就算不是,至少也可以賣幾個錢。」
「這種貨色能賣什麼錢?」粗粗的指頭毫不客氣的指到娉婷鼻子上。
確實,娉婷相貌不算上好。即使是在敬安王府中,她最多也只能勉強算在中等,得個清秀的評價而已。
但整個敬安王府,卻沒有一人不知道娉婷的重要。
沒想到今日竟然被個人販子指著鼻子說自己不值錢。娉婷忍不住翻個白眼。
福二哥對著老張吼了兩聲,只好露出一副自認倒楣的神色:「算了,多少也賣個五十錢吧。這偷小姐衣裳穿的死丫頭,害老子以為有油水,還招待她坐了兩天老子的私人馬車。去去,把她帶到後面的馬車裡和其他人一塊待著去。」
一入後面的馬車,臭氣迎面撲來,娉婷立即明白為什麼福二哥說自己頭兩天受了優待了。
比起剛才的馬車來,這兩馬車破爛而擁擠,又髒又熱。
馬車上密密麻麻擠了七八個女孩,與娉婷一樣雙手被反綁在背後,口裡都塞著一堆爛布,個個眼中驚惶不安。見又有同樣遭遇的女孩被抓進來,都用同情的眼光注視著娉婷。
「往裡擠一擠,又來一個啊。」老張把娉婷推入馬車,隨手逐個掏出其他女孩口裡的爛布:「已經到荒野了,就免了你們堵嘴吧,不然這天氣熱,悶也要悶死兩個。都給我老老實實待著,聽見了!」吆喝兩句,老張出了馬車,大概是趕車去了。
娉婷被老張推得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找個角落坐下。
「咳咳……咳……」馬車搖晃得厲害,嗓子忽然發癢,娉婷猛地咳嗽兩聲。
不適的感覺冒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