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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岳靖

    小艇容易翻覆,需要有適當的浮力,浮力通常來自中空密閉的船殼或在艇上增加輕質浮材……這些設計,她完全沒做到。

    「沈船了!有人沈船了!」清晨到沙灘衝浪的孩子們,第一次爆出不同以往歡樂氣氛的大叫。

    「飛雲、飛雲……」

    有人在拍她的臉頰。後飛雲睜開眼睛,看見格麗坐在床畔。這兒是她熟悉的風車塔二樓,大窗外的風車扇翼徐緩掠過。她咳了幾聲,覺得喉嚨有海水的鹹澀味道。

    格麗從床畔桌上的茶壺倒出熱茶,端給後飛雲。「喝杯茶吧。」她笑了笑。

    「樓下那個『白貝雷帥哥』醫師說妳命大沒事。」

    後飛雲坐起身,打了個寒顫,接過格麗手中的茶杯。「我的小艇--」

    「別說了。」格麗幫她調整好背後的枕頭。「妳Tiger老師很生氣,說妳不及格,這輩子只能當『船藝家』--彩畫一流的真正船藝家。」

    後飛雲雙肩抖動,抽了一聲氣,哭了起來,淚水嘩嘩流淌。「Tiger師母--」

    「噓……」格麗食指點住後飛雲的唇,一手擦她的淚,說:「別叫我『師母』,也不准冠上『Tiger』這個字稱呼我!」

    後飛雲點點頭。「格麗師--」

    「不准叫我『師母』!」格麗扠腰佯怒。她已經糾正過後飛雲很多次了。剛認識時,後飛雲老喊「Tiger師母」,她說過幾次她有名有姓,後飛雲改稱她「格麗師母」,她不滿意地警告威脅,後飛雲開始叫她「格麗姊」,可大多數時候還是叫她「格麗師母」。

    「我實在不懂,為什麼女老師的丈夫就叫『師丈』,男老師的妻子竟得被喊『師母』--老師的母親嗎?天哪……可別把我給喊老了。」格麗從床畔站起身,四處走,素手摸摸這兒、摸摸那兒,拿起書桌的相簿翻了翻,又放下,回到床邊,盯著後飛雲。「不過,若這個『母』宇是針對丈夫的學生,那也不必了--女人沒必要當每個人的母親……」她說。這種偷偷利用稱謂把責任內化到女人意識裡的把戲最無恥,男人只會把責任掛在嘴巴說得好聽,成天卻做著不負責任的事,像是賭博輸掉妻子、房子……之類狗屁倒灶的事。「妳那兩個哥哥都不想繼承的船廠,妳幹麼管它?只有妳是帆船廠的女『兒』?」

    後飛雲聽進了格麗這一番話,一臉茫然,淚還在掉。

    格麗繼續道:「飛雲,女人不要老是把責任往身上攬。」她坐上床,撫著後飛雲的淚顏。

    「格麗姊……」後飛雲垂眸,雙手握緊茶杯杯身,發抖著。「我……」說不出話。她覺得自己好傻,可是無法不傻,父親的船廠……

    格麗抓住她冰冷的柔荑,看著她。「飛雲,我們要趕快把歷史灌輸的『母性』從體內抽離,『獸性』才最棒,還要母性幹麼!」她言詞激昂。

    後飛雲抬眸,對上她的眼,愣住了。

    格麗一笑。「妳別哭了。這有什麼好哭,瞧妳傻的……」她雙手胡亂抹後飛雲的臉,命令似的說:「走吧,格麗姊帶妳去裸泳--」

    「寶貝,」虎大將走進落地門,發出聲音打斷妻子。「飛雲才剛經歷翻船溺水的惡夢,妳就別為難她了。我跟妳去吧……」裸泳--這真是個好主意。他跟妻子已經好久不曾如此,是該裸泳了,在那溫柔海水的愛撫下,回歸原始最棒!人類還造什麼船呢……虎大將撇著唇緩步走著。

    皇廉兮走在虎大將背後,快步超越他,來到床邊,深深凝視著後飛雲。「格麗姊、虎帥,謝謝你們,剩下的事,我來解決。」他嗓音跟平常一樣和善無害,下的卻是逐客令。

    格麗和虎大將同時閃了閃眸光,兩人手挽著手,離開風車塔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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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廉兮先是在房裡走來走去,找了一片JohnCage的作品播放,然後說:「我們最好在四分三十三秒內把這事解決。」

    後飛雲臉上的淚已經擦乾了,美眸甜還是噙滿淚光。「你一定覺得我做了蠢事--」

    「是蠢事。」皇廉兮接續她的嗓音,雙手環胸,站在床尾凳邊,瞅著她。她被一群孩子救上岸時,他跟柏多明我剛結束清晨浮潛。本以為孩子們圍著什麼新奇事物喳呼不斷,他還準備回房取相機拍下,沒想到一靠近,居然看見虎千風在幫她做人工呼吸!他當時真的氣壞了,氣得心抽痛不已。他出門時,她還在沈睡……他絕沒料到他在這片海洋,悠遊觀賞淺海生物時,她竟在同一片海洋差點成了淺海生物!皇廉兮想著,又開始走來走去。

    那前衛的後現代音樂在空氣中揪扯紛亂的情緒。時間早超過四分三十三秒。

    後飛雲垂眸,低語說:「你一定從來沒做過蠢事,對不對?」

    皇廉兮頓住,回眸看她,感覺又回到了他倆相遇之初。她那不確定的脆弱神態、無辜的雙眸……撞疼他的心。他沈了一口氣,走回床畔,落坐她身旁,陳述好幾年,他和兩位同年長輩、老師的兒子,跟著老師在一座熱帶島嶼研究玳瑁的事。

    他說,有一次,他們進入雨林區做生態採集,一行人走在潮濕又無分際的泥濘上,隨時有螞蝗吸附他們腿。老師要他們跟緊,別脫隊。但他們四個當時年輕氣盛,正是成就欲強烈的時期,為了找到不一樣的新事物,他們一面留意老師的動向,一面各行其道。最後,其他三人沒事,他卻脫隊了,並且身陷沼澤,往下沈,身體漸漸感到冰冷的侵襲,為了保持溫暖,他喝采集時隨身攜帶的藥用酒精--這是他一輩子最難忘的酒飲經驗--他發誓脫困後一定要善待自己。那一次,他差點沒命,同伴發現他時,他只剩一顆頭,像個蠢蛋一樣,發出悲涼微弱的呼救聲……

    「誰都做過蠢事。」皇廉兮結束陳述,看著後飛雲,轉折語氣道:「夠了,飛雲,妳該做妳真正想做的事--」他拿出一封信,交給她。

    後飛雲不解地望著他的眼,遲疑地接過手。皇廉兮沒再說話。

    那信是她父親後正舷親筆寫的,由達遣送到碼頭管理中心指名要給皇廉兮。她父親在信中說達遣是個可靠的人--對後家的船廠而言--他是一個熱衷造船的男人。這個男人因為家業的關係,才選擇走攝影一路,他真正的興趣其實是造船,也因此,他從小就喜歡往後家船廠跑。後正舷看出達遣在這方面的資質,不吝傳授他各種技巧,只是這個男人無法把工作與興趣結合,實在太可惜。最近,這個男人不知為何想通了,辭去攝影史教職與藝評家身份,回加汀島說要協助後正舷經營後家船廠。這麼一個對造船有熱情的年輕人,正是後正舷多年來渴求的人才。後正舷決定將船廠交給達遣,只是達遣有個要求--他要和後飛雲解除婚約。

    後正舷信中寫著,他在兩個兒子表明不繼承船廠後,曾詢問達遣將來是否想成為船廠主人。達遣笑了笑,說造船是他的興趣,但他不會把它當成工作,工作是不愉快還得要做的事,興趣則是熱情所在,是他不能混為一談的。

    達遣的觀念有點迫於現實,像是人家說「畫家、藝術家容易餓死」的道理一樣。但後正舷為了要留住他這個人才,便讓後飛雲和他訂婚--這是個錯誤的決定--他知道後飛雲不會拒絕繼承船廠,計劃將來由她繼承,達遣輔佐……想得太過美好,竟要犧牲女兒。

    後正舷在信末說,他差點把女兒變成像達遣那樣的人。他希望女兒可以做自己真正感興趣並且想做的事,盡情倘徉於自己的熱情所在,這才是人生最大幸福。

    後飛雲看完信,又開始掉淚。

    皇廉兮將她攬進懷裡,說:「達遣過分好面子。妳都把戒指還他了,他還提什麼解除婚約--」

    後飛雲搖著頭。「沒關係的……沒關係的,什麼都沒關係了……」她輕輕推開皇廉兮,下床走到一口桃花心木箱前,蹲跪著身軀,撕開封口的紅紙,打開箱子,取出以為會封一輩子的畫圖用具。

    皇廉兮走到她身旁,彎低身子,在她耳畔說:「做妳真正想做的,我會一直在妳身邊……」

    她突然懂了,為何在她到船坊造船開始,他會經常出海--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誡她,使她成為真正的自己。

    這個男人原來這麼用心良苦,尊貴、驕傲的他,竟為了安慰她,說出那段陷入沼澤、喝藥用酒精的蠢事。

    她想,他真的很愛她吧--

    那「十分」已經蕩漾開來的,成了無限大了……

    註:本章虎大將唱的英文歌出自Matallica《……ANDJUSTICEFORALL》專輯裡的單曲(BLACKE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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