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咖啡糖
「他在當兵期間卻能兼顧牧場,利用電話、利用放假經營牧場,雖然執行的事都是我爸在做,但決策的部分還是全靠楊大哥一個人。我爸常說就算當年牧場沒有他這個執行者,憑楊大哥的能力是會撐得很辛苦,但也一定能撐過去。所以,楊大哥會被大家尊敬,全是靠他的能力贏得的。」
小草的口氣,充滿了敬佩。
「還有,你別看楊大哥一副冷酷的樣子,他其實有最柔軟的心腸了。你在牧場看到的小貓、小狗都是他救回來的。有機會你可以注意楊大哥對待小動物的樣子,我注意過,他只有在那時候才會表現出溫柔。你信不信?他曾經為了照顧一隻出車禍的狗狗,兩天沒睡,那隻狗狗就是現在守在牧場入口的多多。」
為什麼關於楊逸凡的評價她聽到的、看到的,全是正面的?逸桀、小草,偶爾牧場工人間的言談……就連她被楊逸凡非人道對待,旁人也說楊逸凡一定有他的道理!
而自己,聽小草說著說著,竟也開始動搖了,開始覺得楊逸凡八成是要借由那些非人道對待,教她懂得些什麼!就像他教她騎馬的嚴厲態度、他偶爾說出口的無情話語。
最重要的一點,此時若殊很肯定,楊逸凡絕對不若他表現的,那般冷漠。
她原本無法理解、摸不透的楊逸凡,此時此刻似乎不那麼難以理解了。
這個午後,她對楊逸凡的認知有了轉變。她眼中的他進化了,比較像個有人性的人了,而不再是她原以為的那個僅有無情與冷漠的人。
說到底,楊逸凡稱得上是表裡不一的矛盾男人。
只是,他表現在她面前的冷漠,是他真正的面貌嗎?他的心真的冷漠嗎?
會不會在那冷漠表情底下隱藏了某些理由?會不會只在面對她時,他才刻意冷漠?一如他只對她態度嚴苛。
當然,這個午後,若殊得到的不僅僅是「苦惱」的部分解答,她還得到了真正的朋友——小草。
第六章
三年後。
「楊媽媽,我回來了。」若殊一踏進大屋,就「天搖地動」地喊了起來。
「若殊,我在廚房。」廚房裡,正忙著午餐的楊母回頭喊了一聲。
若殊跑進廚房,從後頭抱住楊媽媽。
「楊媽媽,你又不聽話了。說好不用幫我買衣服的嘛,我的衣服很多了。」
若殊扯了扯穿在身上的白色大衣外套,這是上個月楊逸凡到北部談生意,順便帶給她的。
「不過,我好喜歡這件外套喔。連我同學都問我這件外套在哪兒買的,她們也想買呢!楊媽媽的眼光真好。」若殊撒嬌地繞到楊母身旁,挽著其中一隻正忙碌的手臂。
「你喜歡就好。餓不餓?再十分鐘就吃飯了。如果餓,先喝個湯。我特地到市場買了只烏骨雞燉湯。」楊母瞧了眼第一次看到的外套,穿在若殊身上確實好看。
瞧瞧這孩子,紅撲撲的臉蛋、晶亮有神的汪汪大眼、洪亮活躍的說話聲量,很難讓人將她跟三年前那個說句話幾乎教人聽不清的瘦弱女孩聯想在一塊兒。
人不會在一天、或是短時間內改變,只有她這個做媽的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大兒子為了這個女孩兒,費了多大的心思,才一點一滴將若殊拉出封閉、受傷的世界。
三年過去,若殊由畏怯、少言,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她會笑了,不止會笑,還會大笑、大叫、大聲說話。小女生長大了、改變了,但她這個當母親的人卻開始憂心了。
是她生的兒子,她會不瞭解他的性子嗎?他的外表雖然冷毅,卻有著最豐沛的情感。以往她由著他救一堆小生命,由著他花心思在那些生命上頭,由著他救了那些動物再將它們野放——
但這回,他救的卻是個人。
他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在若殊身上,別人看不出來,她看得可清楚。他連若殊的衣服都借用她這個做母親的名義打點了,到時他能像野放那些曾經救過的小生命一般,自在地放走這個女孩兒嗎?
人活著,講的就是感情啊。就算他真的放走若殊,他受得住嗎?
她還記得當初老伴剛過世時,逸凡是家裡惟一沒掉淚的。他只是淡淡說為了撐起整個家.沒有時間掉眼淚。她起先也以為那孩子堅強到近乎無情,直到有天早上,進他房間幫他整理,發現枕頭濕了大半。後來她仔細想,才知道那孩子多努力在人前扮演必須堅強的角色。
當時那種情況,他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要撐起整個牧場,確實需要有足以說服底下人的堅毅表現。
唉,那個執拗的孩子、倔強不肯在別人面前洩露了點情感的孩子,只怕到時他連宣洩情緒的對象也沒。
身為母親,她怎能不為自己的兒子憂心?!
楊母正想張口問問若殊在學校有沒有交往的對象了——算是幫兒子問的吧,但沒能來得及問,令她憂心的兒子就踏進廚房。
若殊轉頭看見楊逸凡,馬上放開楊媽媽,走到楊逸凡身邊說:「楊逸凡,我鐵定能提早一年畢業哦,雖然破不了你大學只念兩年的紀錄。下學期你來不來我的畢業典禮?我有禮物要送你。」她明白她的語氣有些炫耀。
「如果你不奢望我送你一大把鮮花,我可以考慮要不要參加你的畢業典禮。」
「去你的,誰要你這個老男人送的鮮花啊,我還素果哩!」
「誰教你講話那麼粗魯?」楊逸凡皺了皺眉。
「阿德啊!」
「提醒我下回糾正他。我想先問你要送什麼禮物?我好更進一步評估值不值得大老遠跑一趟台大。」
「稀罕!你不來就算了,到時我送給別人,你不要哭。」
「你看我哭過嗎?我沒你那麼愛哭。」
「是!你最勇敢了,勇敢到沒血、沒淚、沒人性、沒溫度,可以了吧?一句話啦!你到底來不來?」
「媽,你要不要去參加若殊的畢業典禮?」逸凡沒先回答若殊的問題,反倒問起了母親。
楊媽媽轉過身瞧這一大一小、一男一女,悄悄歎了氣,沒人發現。
「去啊,若殊的大學畢業典禮,怎麼能不去?!」
「好吧,我媽既然要去,我也跟著去好了。」
「哼!』t若殊不甘願地由鼻子噴了口氣,伸手往餐桌十幾道菜裡挑中一盤芹菜魷魚,抓了一塊魷魚想往口裡送。
「啪」!才送了一半,就讓楊逸幾天外飛來的一掌打中手背。
「說了幾次,不要用你的手污染整盤菜。」
「我耳朵聾了,聽不見!我要去放行李了。」她瞥了楊逸兒一眼,根本不甩他..將魷魚送進嘴裡,她轉頭對楊母說:「楊媽媽,我放個行李袋,馬上下來幫你擺碗筷。」
一溜煙,她人就跑出餐廳了。
楊逸凡盯著她離開的影子,有些出神。
小女生,長大了、就要畢業了。
該讓她離開的時候到了,是嗎?而他心裡隱隱扯動的感覺,竟是不捨……
他鬱鬱地吐了口氣,不言不語走出餐廳,沒留意到身後那雙尾隨著他的憂慮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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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情裡,誰不尋求被愛的可能性?若殊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呆。
什麼時候發現自己跌進愛情裡的?好兒次想細細追究,卻發現困難重重。因為她的愛情不在一剎那裡、不在電光石火之間產生,不似小說描寫的一見鍾情情節。
她的愛情在他淺淺難辨的溫柔裡,慢慢地、一點一滴堆疊起來。
她的愛情溫溫的,燒得很緩慢,等她驚覺時,已來不及將火熄滅。
她的愛情早一步在她發現前,就全盤淪陷。
可是她的愛情,找不到被愛的可能……
若殊記不起是哪一刻、哪個確切的時點,發現她愛上楊逸凡,卻記得楊逸凡在無意問讓她心動的每個情境——首次發現被他感動,是她在楊家過第一個生日前一晚,她無意間偷偷聽見他與逸桀的談話。
「小桀,明天是小女生的生日,我用你的名字訂了蛋糕。」
「幹嗎用我的名字?你自己沒名字?」
「我習慣當壞人,不適合扮演太有人性的角色。」
經過那回,她對他的觀感不再那麼絕對,她開始有些肯定在他的漠然後頭,藏了一顆溫熱的心。
也是從那回開始,她花了更多心思觀察楊逸凡,才慢慢發現,原來楊逸凡對她有某種期待,期待她成為一個堅強的人;也才領悟到正是這份期待,讓他選擇用嚴厲的態度面對她。
她想起大一寒假的某個晚上,楊逸凡帶她到台東的某大牧場「觀摩」,那個晚上她第∼次覺得看見了真正的楊逸凡。
那天他們六點從恆春出發,依照楊逸凡的計劃,他們應該在九點以前抵達台東,然後在那個牧場過夜。後來她才知道,楊逸凡跟那個牧場的負責人其實是很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