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咖啡糖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說得多好的一句話。
從她醒來得知自由那一刻起,她沒有一秒想過要回去那個殘破不堪的「家」但當楊逸凡抽出那張剪報後,她才領悟到「無不是父母」這句話的真諦,再好再壞的父母,即便終生不再相見,都還有絲血脈維繫的存在感,就算一無所有,這世上她至少還有個「家人」……
父母再不是,最少最少仍有這麼一點「是」;最少最少仍頂著「家人」這個位子啊。
可是那晚,楊逸凡教她明白了一無所有的真正滋味。雖然一切不是他的錯,甚至他還一時仁慈地給了她幾分施捨,讓她「表面上」不是完全一無所有。
她沒問過楊逸凡把父親的後事「處理」在什麼地方,沒回過那個被火燒淨的家。倘使一把火能燒干浮一切污穢、苦痛;倘使一把火的發生是為了讓一個人重生.她怎能不下決心對那些過去不聞不問?
想及此,若殊不自覺輕歎了氣,聲音很輕很輕,輕得連她都沒意識,但楊逸凡卻往意到了。
「你不需要趕著回牧場,學校沒有活動嗎?你應該跟小草一樣,多參加活動。」
她搖搖頭,依然無聲。
對她無聲的回應,他不甚滿意,於是回以枯I同沉默。他們一路由恆春鎮,用沉默熬了半個多小時車程回到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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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生,這裡交給你,三點以前能做完嗎?」楊逸凡示範如何將堆在馬廄入口旁的草料,分別鏟進馬欄前,爾後才回頭看一直站在他後面的若殊。
她,仍是點點頭,無聲。
楊逸凡帶了點在若殊看來不明所以的怒氣,將鏟子攔在一堆草料上——說扔在草料上頭,可能會比較恰當些。快步走出馬廄。
走了約莫十步遠,他忍不住回頭看,只見那瘦小的女孩子,已經開始一鏟一鏟做著他交代的工作,面無表情。
可惡!他為什麼覺得自己像極了虐待兒童的壞人?
該死的!該死的!她怎麼不留在北部輕輕鬆鬆教她的家教就好?!他明明幫她安排好了,她卻硬是要回到這個偏僻的牧場,做這種免不了要日曬雨淋的辛苦工作!
她存心故意跟他過不去嗎?故意挑釁他嗎?
不,她不可能知道那些家教是他安排的,她沒有理由因為他而拒絕那些「苦苦哀求」的家長們,更要拒絕早該拒絕,不該只拒絕寒假這段期間。
該死的!這孩子腦袋裡到底裝了此汗麼?
她才回來一天,仔細算甚至不滿二十四個小時,但是他卻被氣得快七竅生煙了。她不但放著北部輕鬆的家教不做,回來找苦頭吃,更在回牧場的第一個晚上,就拿了六萬五千塊給他。
說是要還他先前代付的學費、生活費,並說從現在開始他不需要再幫她墊付任何費用,更表明上學期他幫她買機車的錢,下學期就能還他一部分了。
對她一連串的「說辭」,他沒表示任何意見,昨晚恐怕是她對他說過最多話的一次,不過仍是用詞精簡。他沒表示意見,不是他沒意見,而是她的「表現」原就是他要求她做到的。
可是,他要的是她活得有「生氣」、他要的是她的「反抗」,而不是現在這個死氣沉沉的模樣,對一切逆來順受!從早上到現在,不管他要求的工作有多辛苦,她所有回應只有一種——沉默、點頭、面無表情。
他能不生氣嗎?明明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孩子,卻活像七八十歲的老人,暮氣沉沉!
除了錢這回事,她表現得立場鮮明之外,其他的事,她全毫無反應地被動承受。
像現在,分配草料的工作明明很沉重,光是那把鏟子就夠重的了,更別說要來來回回走上二三十趟了。面對連大男人都會覺得辛苦的事,她競只是「默默接受」他真的無法不生氣!她如此被動消極的生活態度,難怪會讓人折磨得全身傷痕!他如何不對她生氣?!
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活得像個人?像一個正常有情緒、有反應,會生氣、會為自己爭取權益的人?
他停在原地好半晌,終於帶著怒氣離開。
看來,他得好好想想辦法,讓她懂得適時反應自己的意見、懂得何時該知難而退。可能,他給的工作還不夠辛苦,光是幫馬匹洗澡、分配草料,大概不足以教她懂得忿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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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若殊,你想不想——」逸桀問一半的話卡在現下的景況。
而若殊則順著聲音,回過頭。
搞什麼!八步腳程的距離,他花三步就跨到,可見他有多急切、多不高興了。
「我哥要你做這工作?」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逸桀拷問的口氣,使得若殊停下工作,她回了一個「對」字結逸桀。
沒料到逸桀才聽完,立刻憤憤扯過她手中的鏟子,摔在那堆已經少了五分之一的草料上。
他一回家聽見若殊回牧場了,找到老哥問才知道她在馬廄。原以為老哥給她的工作,頂多是跟小草一樣,幫馬梳梳毛這類輕鬆的小工作,誰知道看到的竟是這畫面。
拜託!楊逸凡是腦袋遭人打劫得不剩半點思考能力了嗎?
居然叫一個小女生做大男人的工作!光是那把鏟具,擺直就要高過若殊半個頭耶!搞什麼東西!
「走!我幫你找那個虐待狂理論去!你別怕,我讓你靠!」他義憤填膺,拉了若殊的手,一徑想往大屋走。
這兩個男人的的確確是如假包換的兄弟,雖然對待她的態度有天南地北的差異!
一個小時前,楊逸凡才用同∼把工具、同樣扔往草料;一個小時後,弟弟來了,依然拿同一把工具,只不過動作更激烈一點,將之摔往同樣的草料上。
「我能做,不用理論。」她稍微用力,才脫出逸桀的掌握。
「你不需要做這些,這一直是阿德的工作。」他實在想不懂,明明是阿德會處理的工作,那個死男人幹嗎要若殊動手?
「老闆要我做,我就做,本來是誰的工作不重要。」她走回草堆前,彎腰拾起爐具。
「你——」逸桀看她執意的態度,一時間竟氣弱了。他能說什麼?受苦的人都不願喊痛了。「算了,我靜你做,晚上我會找我哥談。」
「不用幫忙,我可以做得來。」
「你坐一邊去,再噦嗦,我現在就拉你去找我哥理論。你自己決定,要讓我幫忙,還是現在就去找我哥?」話沒說完前,他已搶去她手中的器具,料定她會妥協。
果真,她選擇默默「坐一邊去」。
逸桀的忿怒總像陳龍捲風,來得快,去得也急。看見若殊坐到一旁,他又回復到原先急著找她的好心情。他其實是好奇得快要死掉,憋了三個多月的好奇耶。
自若殊到台大唸書後,前一兩個星期他打電話到宿舍,偶爾還能找到她。一兩個星期過後,他撥的電話,沒有一通電話找到她的人,她的室友總說她不在。
甚至他常常特地等到十一點多才打電話,結果還是一樣是找不到人。他猜想她一定是讓大學多彩多姿的生活佔滿了時間。
這個週末他不用在醫院值班,回到家一聽若殊也放寒假回來了,就興奮得迫不及待想找她說話,想問問到底有什麼精彩萬分的活動,讓這、r頭忙得沒半點時間。說不定,她還偷偷交了男朋友呢!
想來,他一開始擔心她對學校生活會適應不良的憂慮,是多餘了。
「小若殊,你在學校是不是參加很多社團啊?咦?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哥讀台大時,參加的是吉他社.他還被封了個什麼王子之類的封號?說不定你現在參加吉他社,還有人記得他,當年他在台大啊,可紅了呢!」
雖說剛剛才氣得要找那老人家理論一番,也許打上∼架也不一定,但只要談起關於老人家的豐功偉業,他照慣例忍不住要顯露兒分與有榮焉的得意驕傲。其實這兩兄弟說鬧歸說鬧,感情依舊挺好。
「沒有。」她的回答很簡單,簡單到用兩個字打發了兩個問題。
「沒有?是沒參加社團?或是沒昕過我老哥的事?」他邊走邊說,動作快得很。
「都沒有。」
他打算半個小時內打發掉這個工作,然後帶若殊到墾丁星際碼頭去大戰個三百回合,氣死那個有虐待狂的老人家!
一聽到「都沒有」三個字,疾走中的逸桀轉了一百八十度,奔至若殊面前蹲下身,整張臉被興奮點亮,活像中了樂透特獎似的。至於那鏟了一半的草料與器械,早被他扔在一邊了。
「那你一定是交了男朋友,對不對?」他因過度興奮,以至於忘形地拉住若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