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孟妮
小克瞥了水芹一眼,見她眼裡摻雜著擔憂、煩躁和氣悶……等等情緒。
「還不快去?」蘇平妤把小克趕進了廚房,然後才轉向水芹,「你們兩個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
水芹歎了一聲,轉述一遍醫生的話。
蘇乎妤聽了只聳聳肩。「那也好,他總不能這樣一直傻下去。」
「我寧願他傻,寧願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水芹嘀咕一聲。
可是,他那瞬間眸子裡的冰冷,還有那種森然的肅殺氣息,讓她一想到就不寒而慄。
「不然你告訴他,要他不要想起以前的事,他的名字就叫小克。」蘇平妤天真的說。
水芹翻翻白眼,「時間到了他就會想起來的。」
蘇平妤持不同看法,「誰說的,人的潛意識是最厲害的,你從現在開始不斷的暗示他,讓他不要去想,說不定他就不會想起來了。」
「那怎麼可以,對他太不公平了,說不定他家人很擔心他。」
蘇平妤沉吟了會兒。「一直都沒有人來找他,說不定他的過去很悲慘,認識你之後,他才找到幸福,」
她誇張的表情讓水芹忍俊不住的笑了,但笑過後,水芹又是愁眉苦臉的。「要是他已經結婚生子怎麼辦?」
「唔……這確實是個大問題。」貓似的雙眼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喂,你看他是不是『在室』的?」
水芹的臉倏地刷紅,看得蘇平妤噴笑出聲,取笑道:「我看他以前就算是在室的,現在肯定也不是了。」
「你在胡說什麼啦!」水芹瞪圓了眼,但罵人的話卻一點氣勢都沒有。
「嘿嘿∼∼這可是重要的線索,你說說看他的技巧好不好,是不是很有經驗的樣子?」
想到他在那方面的熱情,水芹的臉更是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看來他的經驗很豐富羅?這傢伙以前的女人緣可能很好。」蘇平妤故意刺激她。
「蘇、平、妤!」水芹警告的大喊,要她別再說了。
「不然這樣吧!」蘇平妤總算大發慈悲的不再調侃她。「你從現在開始不斷的暗示他,你是他最重要的人,讓他忘不了你,也不能想起以前的事,這樣他潛意識裡就不會去想了。」
「可是從出生到現在的記憶都不見了,對他太不公平了。」水芹很不忍心。
「我下個月就要出國了,可是看你這樣,我也擔心……」蘇平妤想了想,「我總覺得小克不太尋常。」
水芹的笑意僵在唇邊。
「我也說不上來,但我覺得還是要多多小心他。」畢竟水芹是個女孩子呀!
「小克不會害我的。」水芹急著為他辯解,不能想像也不能接受小克真會對她有惡意。
蘇平妤沒好氣的說:「我知道,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會替你頂著,我看他恨不得把你含在嘴裡算了。」
她露骨的話讓水芹一時說不出話。
「小克畢竟是個來路不明的人,你也不知道他以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蹙著眉,衡量該怎麼說明白。「如果他一直不恢復記憶也就算了,但如果他恢復了——只不過事情還沒發生的時候,先擔心是沒用的,還不如防患於未然。」
「怎麼防範?」水芹急問。
「你帶他離開台北吧!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至少不會去誘發他恢復以前的記憶。」蘇平妤提出建議。
「唉∼∼我的心情好矛盾,既希望他不會恢復記憶,但又覺得對他不公平。」她將臉埋在雙膝之間。
蘇平妤拍了拍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咖哩飯好了。」小克走了出來。
走到客廳時,見水芹蜷縮著不動,他擔心的跑了過來。
「怎麼了?」他一手摟著她的肩,一手穿過她的腿下,將她抱了起來。
她悶聲摟著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胸前。
「哎呀!我受不了了,太甜蜜了、太礙眼了,我還是走好了。」蘇平妤大呼受不了,端著咖哩飯就走,還不忘幫他們關上門。
水芹在他懷裡像只小貓般蹭來蹭去。「小克,你以後會不會忘了我?」
小克堅定的搖頭。「不會。」
「說不定你的家人很擔心你,說不定你有情人、有老婆……」這個假設讓她心情變差,咬牙切齒道:「說不定你有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也有人很喜歡很喜歡你。」
越想越火大,那她算什麼?!她狠狠的瞪他。
「不會!」他大聲的說:「我最最喜歡的人是芹芹。」
這答案總算稍稍安慰了她,她平息一下激昂的情緒,「以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你怎麼知道你以前是什麼人?說不定你是殺人放火的強盜,或是畏罪潛逃的犯人,說不定你有一屁股的債。」
他也緊張了,忙不迭的圈緊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一咬牙,握緊了拳,慎重的說:「小克,不管你以前是什麼人我都認了,不管你是乞丐、流氓還是槍擊要犯,在我心裡,你就是小克!」
他忙不迭的點頭。「對對對。」
她白他一眼,賭氣似的說:「但我醜話說在前面,如果哪一天你恢復記憶不認識我了,那我也不管你了。」
他拚命的搖頭,神情淒惶的像世界末日。
「你搖個什麼勁,你以為我願意呀?要是哪天你真不記得我,那我就虧大了,白白供你吃供你睡,連我的人都賠進去了,到底是誰損失大?」
小克有點委屈。「是我做飯給你吃,而且我還陪你睡覺。」
她臉一紅,裝腔做勢的在他面前揮舞拳頭。「你說什麼?」
他噤聲了。
「哼!反正我可是先說了,之後就順其自然吧!你聽懂了沒有?」
「聽懂了。」
「好了,講完了,我們吃飯吧!」她宣佈道。
和他談判完畢,她總算鬆了一口氣,不管是不是真的放心了,最起碼她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
接下來,沒看過小克再頭痛,一天、兩天……一周、兩周,水芹的心也慢慢安定下來。或許,他不會再頭痛了;或許,他什麼都不會想起來,那他們就能繼續維持現在的生活了!
半夜,水芹突然醒來,才發現床上只有她一人。
她在黑暗中摸索,藉著微弱的燈光走到客廳,還是沒有看到小克。
「小克?」
聽到陽台傳來微弱的聲響,她走近一看,忙摀住嘴,忍著不叫出聲。
只見小克緊抱著頭,身體微微顫抖抽搐著。
「不要想、不能想——唔……」低沉粗嘎的嗓音伴著呻吟。
小克……
眼眶裡迅速盈滿淚水,她將嘴巴捂得更緊,深怕自己會哭出聲。
原來,他的頭痛一直都沒有好,只是自己默默的忍受,不敢講也不能講。
她好自私!為了怕他遺忘她,竟然讓他忍受這種痛苦……她的眼淚汩汩流了下來,
小克突然粗喘一聲,身子抽搐得更加厲害,開始用頭去撞牆壁,砰砰砰砰,一聲聲敲在她的心上。
「不要撞了、不要撞了。」她嗚咽一聲,打開陽台的門,撲到他身上。
月光下,他的臉色煞白,五官因疼痛而扭曲,額頭滲著冷汗,渾身肌肉繃得死緊。
「芹芹。」沙啞的嗓音像被砂紙磨過一樣難聽。
「我們去看醫生,馬上給你動手術,給你打針吃藥……都是我不好!你要是早一點治療就不會頭痛了!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好了……」她泣不成聲,抓起他的手打在自己的腦袋上。
「別哭,我等一下就好了,不要緊。」
不知過了多久,他乏力的靠在陽台上,開始平靜下來,但仍是一臉的慘白。
水芹臉上佈滿淚痕,黑瞳裡寫滿擔心。
他微微一笑,拭去她的淚痕。「我沒事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又掉了下來,她脆弱地道:「我好怕。」
「別怕,我很強壯的。」
她緊緊的抱住他,所有的擔憂一古腦宣洩而出。「我們去看醫生,讓醫生替你開刀,只要你腦袋裡的血塊清出來就沒事了,你就再也不會頭痛了。」
「不要!」他悍然拒絕。
「我不管,這件事你要聽我的。」她美目圓睜,堅持道:「要是不治好,你還會這樣痛得死去活來的。」
「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他的固執讓她生氣。「看你頭痛到要撞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他別過頭。「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你還要繼續瞞我是不是?」她兩手捧住他的臉,不容他閃躲她的目光。「聽我的,明天我們就去看醫生。」
「我不要忘了你!」
兩雙眼緊緊的交纏著,交織著擔憂、恐懼、害怕、不安,他倆在彼此的眼裡看到一模一樣的情緒。
水芹深吸一口氣,忍住又要奪眶而出的淚。
他的眼底甚至有一抹陰鬱,一直以來,她以為他若恢復記憶,她會是被遺忘的那個人:現在她才知道,他也有同樣的擔憂,擔憂會忘了她,會被她遺棄,他們都懷著同樣的恐懼。
輕輕撫著他的發,再撫平他眉間的皺摺,她輕聲說:「或許你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上帝給你的一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