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孟妮
「你好好休息吧!很晚了,我該走了──嘶……」他的手緊握住她的,痛得她倒抽一口氣。「我真的得走了,明天我還得上班。」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她。
「你是不是在怪我踹了你的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和你受的傷比起來,我只對你造成很小很小……的傷害而已。」
看清他的眼裡沒有怒意,也沒有責怪,她才鬆了一口氣,又看看他頭上包裹的泛出血跡的繃帶,不由畏縮了下。
「好吧!我再留一會兒,只能一會兒喔!」
他居然笑了。
奇怪,他醒來後完全不像初見時那般凶神惡煞,反倒看來挺可愛的。
合理的解釋有幾個,一是他撞壞頭了;一是受傷的人,連帶的攻擊力也減弱;再者嘛……就是身體的脆弱也會造成心理的脆弱,而現在還找不到他的親人,她是他唯一熟悉的,自然對她可親。
她只能如此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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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了兩天假,一早剛進辦公室,就有人從背後重重的拍她一下。
「水芹,妳休了兩天假,是不是跑去哪裡玩了?」
問話的是Selina,她留著一頭大波浪鬈發,非常的時髦漂亮,和水芹同在一個小組,兩人的交情一向不錯。
「妳要嚇死我啊!」水芹拍了拍胸口。
「這樣就嚇到,妳也太不禁嚇了。」Selina很不以為然。
水芹瞟了她一眼。「像妳這種拍法,我這種心臟強壯的人還能挺得住,換作別人早就口吐白沫等搶救了。」
Selina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要是這麼厲害,那我去拍趙經理好了。」
水芹聽了噗哧一笑。趙經理一天到晚盯著他們,又老愛吃女同事豆腐,好幾次和女同事傳過緋聞,同事們私底下都愛拿趙經理的八卦當消遣。
嘟……嘟……
電話鈴聲響起,水芹接了起來,話筒傳來趙經理的聲音──
「鍾小姐,麻煩妳到我辦公室一趟。」
「好的。」她向Selina使個眼色。
Selina扮了個鬼臉。「不說了,我回去辦公了。」
水芹走進經理室,見趙經理正在接電話,她便在一旁耐心的等候。等待中,她忍不住想像Selina朝趙經理重重一掌拍下去,他兩眼翻白躺在地上抽搐的樣子。
呵呵!她小心的忍住笑意。
終於,趙經理掛斷電話,開始問起她手邊的工作,水芹一一回答後,他滿意的點頭。
「在我們這個部門,妳的資歷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繼續努力吧!」今天的趙經理異常和藹可親。
「我還在學習當中,如果真要說有做出什麼成績的話,都是經理指導的,我只是沾您的光。」水芹客氣的說。
趙經理滿意的笑了,大手拍在她肩膀上。「水芹,我一直都很看好妳,也在總經理和副理面前提到妳,現在葉主任離職了,主任的缺空了下來,我想妳很有機會。」
水芹暗暗深吸一口氣,儘管心裡雀躍萬分,也不敢表現在臉上,一派的含蓄謙虛,「謝謝經理。」
他不經意的捏了一下她的肩。「好,那妳去忙吧!」
肩膀上像有無數只毛毛蟲爬過,她強忍住剛才那暴力的念頭,快步從經理室離開。
「這個老色鬼!」她低罵一聲,用力的拍拍肩膀,想把不舒服的感覺拍掉。
目前公司正在進行一次人事洗牌,由美國總公司派來的兩位執行總裁來主導和另一家公司的合併事宜。
合併之後公司將會擴展到更大的規模,但在這之前會有陣痛期,也會有大規模的人事陞遷或裁員,所以,公司上上下下都懸著一顆心等待著。
從趙經理那裡證實自己陞遷有望,對水芹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鼓舞,去年她剛買下一間小套房,還指望升職加薪來繳房貸。
在公司一直忙到晚上六點多,她伸了伸懶腰準備下班,打算再去醫院看看那個男人。
在等電梯的同時,她遇到了李笠紅。
她倆同期進公司,學歷也相當,一直被大家拿來做比較。
李笠紅外型搶眼,穿著性感嫵媚,總是輕易的得到男同事和上司的注意;相較之下,水芹顯得保守含蓄多了,她的舉止端莊有禮,在同儕間有較好的評語。
她們兩個本就個性不合,儘管表面上和平共處,但彼此身為競爭的關係,各種大大小小的衝突不斷,兩人只剩下表面上的和諧而已。
「下班了?」李笠紅先打破沉默。
水芹也微笑點頭。「是啊!妳也下班了啊!」
真是無聊又沒有意義的對話,但是,又一定要客套幾句,還真是無奈呀!
水芹趕到醫院時,已是八點多了。
男人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也移到普通病房了,見他已清醒,精神也不錯,她的心情也好了點。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的眼睛眨呀眨的,相處的時間久了,她看得懂他的眼神,知道他渴了、知道他餓了、知道他高不高興……
小心的扶高他的頭,將熬得稀爛的粥用吸管餵他吃,見他困難的一口又一口的吸著,幾次痛得微微皺眉。
醫生說,他能活著是奇跡,因為他的頭部遭到重創,肋骨斷了兩根,還插進肺裡,造成內臟出血,右腳也嚴重骨折,現在打上了石膏。
目前他只能吃一點點流質食物,但因胸腔受傷,連吞嚥食物都很困難。
「沒關係,你慢慢吃。」
他頓了頓,熠熠有神的眼裡閃著不情願,不願再吃。
怎麼不吃了?水芹不死心的又將吸管湊過去,這次他直接別過頭去。
「再吃點,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醫生說你要多吃才能補充體力。」看他仍不賞臉,她有點火大了。「我一下班就開始煮,我都還沒吃飯咧!你有得吃還不吃。」
他張了張嘴,幾天沒說話,從喉嚨裡發出的咕噥聲沙啞得活像被大卡車輾過似的。
「痛呀……」
水芹的手頓了一下,難以置信這麼稚氣的話會從這個看似威風凜凜的大男人嘴裡講出來。
他好像有點不對勁,那對小鹿似的純真眼睛,怎麼看都不像那天倒在地上的男人所有。
她嚥了口口水,狠著心把吸管塞進他嘴裡。「痛也得吃,不吃怎麼補充體力。」
他委屈的看著她,勉強又吸了一口,卻痛得齜牙咧嘴的,牛眼似的大眼裡還隱隱閃著淚光。
他要哭了?天啊∼∼他不會撞壞了腦子吧?!這個想法讓她渾身一震。
「你叫什麼名字?」顧不得餵他了,她忙問。
他仍是眨著小鹿斑比似的眼睛,茫然的看著她。
「你……記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
過了很久很久,他終於遲疑的搖頭了。
轟!
她這一嚇嚇得不輕,一路跌跌撞撞的奔出病房。「來人啊!快來人啊……李醫生在哪裡?」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恐怖、聲音太絕望,三名醫生和六名護士同時跑過來關切。
「小姐,妳不要緊吧?快先坐下來。」
「動作慢一點,不要造成刺激,小心腦血管破裂!」
「小姐,妳不要亂動──快點去拿擔架過來。」
水芹氣急敗壞的道:「不是我,快,快去檢查他,他的腦袋有問題!」
醫生和護士們面面相覷,直到她再重複一遍,才弄懂她的意思。
對受傷的男人做了一連串精密的檢查後,主治醫生沉吟半晌,終於開口,「他的腦袋受到嚴重撞擊,大腦主幹裡有血塊,所以,他可能喪失記憶了。」
「醫生,那他會恢復嗎?」水芹睜大眼急問。
「這很難講,有可能一下子就恢復,也有可能一輩子也恢復不了,人類的大腦有很多是醫學解釋不了的。」
她無力的坐了下來,腦袋裡一片混沌,忍不住重重的歎口氣。
「妳先別失望,他很年輕,而且身體很健康,一般人受這麼重的傷可能都活不了,但是他恢復得很好,所以,一定要有信心,妳的態度會影響到病人的狀況。」
他失去記憶了,他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他以後要怎麼辦?而她又該怎麼辦?
從此以後他就是她的責任了嗎?她忍不住苦笑。
拖著蹣跚的腳步,她像個老太婆似的踱進病房。
病床上的男人聽到聲音,勉強睜開眼睛看她,眼裡有著血絲和濃濃的睏意。
她呆呆的望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發現他仍是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那眸裡充滿純粹的信任。
這是母鳥效應嗎?小雞破殼而出的瞬間,會將第一眼看到的東西當成母親。
「拜託,別那樣看我,我不是你媽,我甚至不認識你。」她喃道,寄望他能聽得懂。「我會努力幫你找到你的家人和朋友,那時候就不關我的事了,你的親人會照顧你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黝黑的眼裡竟閃著迷茫和憂慮,她別過頭去,不忍和他的視線接觸。
「別那樣,我只是一個陌生人,最多……最多就是不該踢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