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決明
他竟被她如此深深愛著……
而這一刻,他開始認真思考著——
他也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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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迎春拎著竹帚從飯館外走進,她近來將小飯館打掃得一塵不染,再也摸不出半粒灰塵,現在改將魔爪伸向館外大街,閒來無事就沿路自街頭掃到街尾,直到掃至盡興才肯回來。
「寶叔叔,隔壁那塊大空地最近好像進出的人越來越多了?」她轉至後堂洗手,洗完才出來幫寶叔叔一起揀菜。
那一大片空地是從幾年前就在的,據說有人買下,但卻一直沒去動它,任憑它長草長花,可她剛剛掃地掃到隔壁,發現一群僕役在整地,她問了其中一人,他說地主要在這塊空地建造避暑別園,看來有好一陣子要不安寧了。
「蓋屋子嘛。」
「工人可不少呢。」花迎春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不知道他們放飯時是請人送還是聘人在工地煮食……寶叔叔,你蒸幾籠包子,我送去給他們吃,說不定有機會替飯館掙到一筆大生意!」
那麼一大群工人也是要吃飯的吧!要是由花家飯館照三頓負責的話——好可觀的收入!
「丫頭,你打的是這主意呀,倒也可行,再說咱們花家飯館距離他們最近,算起來他們也省功夫,要是包子對了他們的味,還怕生意不上門嗎?」寶叔叔笑呵呵,滿臉的笑皺全擠在一塊。「好!給我一個時辰,我蒸個二十籠!」
「寶叔叔,五籠就夠了,東西吃巧不吃膩,少少的才吊人胃口呀。我幫你洗蔥剁肉。」
「剁肉這種事你不行,讓開讓開,看寶叔叔大顯身手——」
狂妄的笑聲哇哈哈哈的響不停,當中當然包含了努力剁砧板的兜兜聲。
一個時辰後,熱呼呼的包子出籠,面皮清爽的淡香不在話下,肉餡的調味更是寶叔叔獨家秘方,皮薄餡多,真材實料,三子還忍不住趁隙偷吃了一顆。
花迎春將包子篦放入大竹籃,打了三子腦袋一記,差點害他被包子噎死,她努顎,三子認命陪她提著大竹籃,抱著勢在必得的信心來到隔壁空地。
「這位小弟,請問一下,這地的老爺人在哪兒?」花迎春露出作生意時的嬌笑,向粗布衫的年輕漢子詢問。
「老爺在府裡,不在這。」
「那……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呢?」
「那裡。」年輕漢子隨手指了指空地更裡面,花迎春道了謝,和三子小心翼翼踩過一堆蔓生雜草。
「請問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是哪一位?」花迎春又問人。
「那位。」第二名漢子胡亂指,花迎春又朝再裡面走。
這片空地佔地非常驚人,莫約是花府的六、七倍有餘,花迎春和三子光是從前頭走到這裡也花去一盞茶時間,而且還在盲目尋找著負責人。
「請問負責工地大大小小事務的爺兒是哪一位?」花迎春第三次問人。
「那一位呀!」這回的漢子較有耐心,指得很認真,「站在石台旁和三、四個工人說話的那位,最高的就是了。」
「最高的?背對我們的那個?」花迎春仔細確認。有點眼熟呀……
「是是是,就他了。」
「謝謝你!這是我們花家飯館自己做的包子,滋味很好,你嘗一嘗。」花迎春趕快送出第一顆賄賂包子。
「姑娘你真客氣,好香呢!唔唔,好好吃!」
收買第一步,成功。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三子,你先站在這裡顧包子,我去和對方攀攀交情,等我打暗號給你,你再殺過來。」不能讓對方一開始便看穿他們的企圖。
「好,大姑娘,有事就大喊我一聲。」
「光天化日之下會有啥事呀?」花迎春賞他一記嗤笑。「我先過去了。」
腳下的雜草實在是很惱人,即便她穿曳地長裙,雜草還是刮疼了小腿,一腳踩進草叢裡還會有十幾隻蚱蜢蹦出來,真荒涼。
「那塊大石就礙在那裡,又硬得鑿不下去,好幾十支工具都鑿斷了,看來要挖個池恐怕得用火藥炸開。」
「石頭多大?」說這句話的嗓滑入花迎春耳裡,有些熟。
「至少十個大男人圈抱起來那麼大。」
「好,讓火藥頭來瞧瞧情況。」
花迎春靠近負責工地事務的主事者時,正好他也與那群工人商談完畢,大好機會!
「這位爺兒,打擾您一會兒好嗎?」
那高頎的長軀回過身,花迎春反射性斂笑大退一步,嘴裡正準備好的拉攏諂媚全數消音——
就是這張臉,總在她歇息下來的同時霸道地出現在她眼前,無情地用冷眼傷害她,用冰冷的字眼說著不愛她!她好不容易才用盡各種方式忘掉他,在這一瞬間,她腦海裡他的聲音再度在咆哮,用著幾乎要震碎她耳膜的巨嗓對她吼著:花迎春,我不愛你!
她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倔強咬著唇與他互視,然後掉頭跑開。
嚴慮只跨了五步便追上她,她差點跌倒,他一手攬住她。
「看到我為什麼要逃?」
「三子!」花迎春大叫,喚來站在不遠的三子,當做沒聽見他的話——事實上她是真的沒聽見他的問話,因為她捂著雙耳,抗拒著充塞在耳朵裡的嘈雜,她不聽、她不要聽!
「大姑娘……嚴公子?」
「我們回去了!」花迎春掙開摟在她肩上的大掌,不待三子有任何反應,自己加快腳步在逃命。
她知道自己不該激烈跑的,會傷到肚裡的孩子,可是她不跑的話,受傷的會是她自己。
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是多麼害怕他不愛她。
多麼的,害怕。
第六章
大批工人湧入花家飯館,他們驚訝於一間小小的飯館竟然乾淨得閃閃發亮。小飯館總難脫狹窄擁擠骯髒的印象,但花家飯館不同,它桌面亮到照出人的倒影,椅角這麼細微之處依然不積灰痕,而且女掌櫃長得真不賴,讓人好想調戲的不賴呀——
「以後每頓飯都是在這處飯館吃,大家快吃吧,吃完了趕緊幹活羅!」工頭面對一大群餓昏的工人,也不多說,放大伙狂掃桌上數菜一湯的好料理。
嚴慮來到背對他的嬌軀身後,「你姊姊人呢?」
嬌軀輕輕旋身,是花盼春,她微驚看向他,「我的背影和我大姊很像,時常有人錯認,怎麼你沒認錯?」
「不像。」嚴慮回得簡單,也不做說明。不像就是不像,他第一眼就看出她是花盼春而非花迎春,沒有任何道理。
花盼春也懶得問,回答他方纔的問題,「我那個傻姊姊,大概又去掃大街了。」因為花家上上下下已經沒有她能清掃的地方,她只好向外發展。
「掃大街?」是逛大街的另一個詞兒嗎?
看穿他的困惑,花盼春笑笑,「就是拿竹帚到街上去掃地,將整條街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縣太爺真該頒個「熱心服務」的匾額給她。
「她去掃大街做什麼?」印象中……花迎春是這麼勤勞的人嗎?
「問你呀。」始作俑者還問她這個旁觀者?「問你是怎麼讓我的傻姊姊時時刻刻都不敢停下手邊工作,好像不找些事來做就渾身發癢,也不想想她肚子——」花盼春發覺自己快說錯話,她優雅地撥撥發,好似停頓是故意的,漂亮接話,「填飽了沒。餓著肚子就去掃地,真是糟糕。」
嚴慮只有耐心聽至此,他轉身離開花家飯館。
果然,他在街尾看見微微曲著背,將街上幾片落葉掃成一堆的花迎春。
她沒發現他,認真將落葉堆掃起來,她走過的街道變得乾淨,她額上有汗,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濡濕她鬢邊軟發,她慣簪的迎春花不見蹤影,他才想起了春天已過。少了亮黃的鮮花,發上亦沒添加任何金銀贅飾,讓她看起來樸素許多,也稚幼年輕了些。
她突然停下手邊工作,抹抹額汗,上前牽住街旁一名彎腰駝背的老人,替他將包袱背在肩上,那老人對她躬身點頭,以乎不斷道著謝,她送老人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直到將老人送入一處舊舍,她才揮手離開。
下一刻,她跑去替人推著卡在街邊溝陷的馬車。
再下一刻,她抱著跟娘親走失而哇哇大哭的小女娃四處尋親。
再下下一刻,她拿竹帚追打偷走小姑娘錢囊的偷兒。
真忙呀。
嚴慮跟著她,她剛追完偷兒,此時正拄著竹帚靠在別人家的外牆旁喘氣,一手撐在腰際,雙眼緊閉,嘴裡唸唸有詞,身子原先是站著的,爾後稍稍滑坐在地,神情不適。
嚴慮心口一緊,刺痛的感覺隨著她蹙眉喘息的痛苦模樣而愈發激烈,他快步上前將她摟住。
花迎春還沒來得及睜開眼,身子已淪入一雙鐵臂的輕箝,她本能反應伸手去推開,但是肚子泛開的疼痛讓她無法顧及其他——
她八成是追偷兒時動了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