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決明
「你已經——」
「不要再說我變胖了!」她爆發了,憤然起身,忘卻自己身在車廂裡,腦袋就硬生生撞到車頂,痛得她捂腦呻吟,加上馬車倏地顛簸,她無暇顧及自身安全,身子左邊搖搖右邊晃晃,直到嚴慮探手將她扶住,那股昏眩才緩緩結束。他拉她坐下,讓她置於他雙臂之間,她不領情,想要爬離他遠遠的,一手還捂著腦門上的紅腫,一手又要抹淚又要爬行,輕而易舉便讓他又逮回。
「撞到哪裡了?我瞧瞧。」
「不要你管啦!」假惺惺!嗚,好痛……
嚴慮捉住她那對揮舞的小蝥,箝在身前,長指挑開她的髮髻,髻上的鮮黃迎春花全落了下來,他撥開她的發,檢查髮根處是否有傷,幸好只有一點點紅,連個小腫包都沒有,她卻哭了,太大驚小怪。
「沒什麼事,揉揉就好。」
「撞到的人又不是你!你當然說得很風涼!」
「我口氣很風涼嗎?」
「對!」一副在看好戲的態度!沒有半點緊張!要是心底有她,看到她受傷應該要急呼呼的,應該要傷在她身痛在他心,但他沒有,氣死人的沒有!
「只是小撞傷,也沒必要很緊張。」瞧她還能頂嘴,精力十足,毫無病態,能有什麼事?
花迎春氣得不想理他,掙開了他的懷抱,逕自縮身在車廂的一角落,抱著她的大竹籃悶悶不語。
寶寶,你聽!他說的那是什麼話?!沒看到我撞得頭破血流就不開心一樣,真過分,嗚……
她哀怨地自己揉著傷處,說有多痛是騙人的,反而是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被刺傷。
「阿福,去范大夫那裡一趟。」嚴慮對著車廂外的小廝下令。
「是。」
又這樣……在她埋怨他的時候,他偏又透露出一絲絲的關心,教她想真正恨他也做不到。她就是被他這樣牽繫著,以為自己可以走遠的同時,卻又頻頻回首。
「去讓大夫看一下也好。」他拾起她方才弄掉的芝麻大餅,幸好餅外包了層油紙,他將不小心沾了髒的一小部分撕去,遞回給她。「吃吧。」
「你不是叫我不要吃嗎?」她氣鼓鼓的撇開頭。
「我是要你少吃零嘴。」
「反正我已經胖成這樣了,還有什麼資格吃?!」她故意冷嘲自己。
「誰這樣說了?」
「你!」歧視胖子。
「你如果有按時用膳,就不會嘴饞想吃這些有的沒的。」
偏偏她就是沒有,她餓了一整個早上,午膳也因為匆匆要送飯菜去趙府而耽擱至今,芝麻大餅是她今天唯一塞到胃裡的食物。
「你真像個老太婆。」嘮嘮叨叨、碎碎唸唸個不停,聽得她耳朵發疼。
「你懂事的話,我有需要念你嗎?」就是因為讓人放心不下,才會囉嗦地多叮嚀幾句。他平時也不是多話的人。
「我只不過吃兩塊餅,跟懂不懂事有啥關係?反正你就是嫌我胖,最好封起嘴巴,半粒米都甭吃,看看能不能快速消瘦下來!」花迎春本來作勢要拍肚子,輔助她的憤慨,還好她及時停手,差點就誤打她的心肝寶貝了。「不過很遺憾,我會越變越胖,你如果嫌礙眼,就盡量避免和我巧遇,否則你就要傷眼傷不完了!」
她無法控制心肝寶貝日愈成長,到時她挺著一顆圓肚,藏也藏不住,他說不定又要嘲諷她怎麼腫成那副蟾蜍樣,她就不敢打包票不會拿菜刀追殺他。
花迎春又突地拍著車廂木板嚷,上回是為了買餅,這回語氣可不是興奮,「停!停車!」然後在他的目光下高傲地抬起下顎。
馬車走勢緩了下來,咯噠咯噠,停住。
花迎春抱著大竹籃跳下車。前一次她是獨自下去的,這次拎著大竹籃,表示她沒打算再上車。
她轉身面向他,與車廂裡的他距離莫約五步遠,她將大竹籃放在腿邊,嬌俏的臉上好像有些怒意,嚴慮不會天真地認為她下一刻是會朝他鞠躬道謝,果然——
花迎春極其幼稚地轉過半具身子,一手在臀上輕拍,一手在臉上盡情翻弄各式各樣的鬼臉,用著小頑童間最沒營養的方式在挑釁死對頭。
他卻為了這樣的她而下腹一緊,灼熱的慾望做出最誠實的反應。
她又擠眉弄眼做了六、七個怪表情後才像滿足了,哇哈哈大笑幾聲,抱起大竹籃旋身跑開——跑的速度活像是怕他追殺過來似的孬種,招手攔下一名正推著幾簍青菜的中年男人,與中年男人說了幾句便大刺刺坐上推車,讓中年男人送她一程,看來兩人是熟識。
嚴慮久久沒有收回目光,她發上的幾朵迎春花此時正散落在他鞋旁,車裡瀰漫的香味,究竟是來自於花朵,抑或來自於她,他深陷其中,第一次覺得迎春花的味道是如此濃郁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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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他過不過分?過不過分嘛?!」
花迎春一回到府裡就衝到花盼春的房裡,箝握住花盼春的雙肩不停前搖後搖,向花盼春抱怨著今日與嚴慮相遇的鳥氣。
「好過分……」跑進她房裡吵她睡覺,真是過分得該推出午門問斬……花盼春撐不開沉重的眼眸,昏沉沉地應著含糊的回答。
「對吧對吧!你評評理,他錯對不對!」搖呀搖,使勁搖。
「對……對……」花盼春被搖得聲音都在發抖。
「他也不想想,我胖還不是因為他!男人最好命了,累也沒累到他們,結果女人卻得背負著懷胎生子的辛苦和害怕,身材變樣先擺一邊不說,遇到沒心沒肺的男人還在一旁出口傷人,他是不是很惡質?!」
「……」花盼春一直到天亮才合眼,此時不過午時,她還沒睡飽就被人從被窩裡挖起,她瞇著眼,對於花迎春的埋怨都是聽十句只懂半句,回應也全是跟著花迎春的句尾在附和,不過聽到花迎春這句話,她有些清醒了,揉揉眼,眸子裡有淡淡的血絲,眼窩下的黑影活似讓人用筆墨畫上去的,又深又明顯,聲音懶懶的,「姊……他不知道你肚子裡懷著他的孩子,你用沒心沒肺來辱罵他實在是有點沒道理。」她替嚴慮說話。
「他就算知道了,那張嘴還是會嫌棄我!說穿了,他就是自頭到腳都不喜歡我!」
咦?哪來的哭音?花盼春瞟向花迎春,花迎春臉上還是寫著怨懟及氣憤,那剛剛那種要哭要哭的可憐嬌嗓是打哪來的?她聽錯了哦?八成是還沒睡飽,幻聽了。
「就算他自頭到腳都不喜歡你,那又怎麼樣?你在乎嗎?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自頭到腳都不喜歡他。你與他已經沒有半點關係了耶。」花盼春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趁花迎春怔仲鬆手之際,伏回軟枕上。她還好想睡吶,不過得先解決大姊,否則她甭想有個好眠。
「這、這事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氣不過呀!他左一句胖右一句胖,胖胖胖胖的掛在嘴邊,我聽了扎耳!」花迎春氣得直捶衾被。
「也是啦,有哪個女人會喜歡被人說胖的?嚴慮真是太正直了,有些話是只能想不能說呀……」花盼春癱在軟枕上搖頭。
「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你也覺得我很胖嗎?!」
「你是呀。」哎喲,腦袋上立刻挨了一記爆栗。
「你看我的臉!一點也沒有胖到!還有我的手,你瞧,又細又白又嫩,還有我的腿,多纖瘦呀——」
「對,除了腰臀——」哎喲,剛挨了爆栗的傷處又被補上第二擊,痛得花盼春飆淚。
聽見妹妹說她胖,花迎春只是有點不服氣,但是左耳進右耳出,不會往心裡擱。聽見嚴慮說她胖,她就有滿腹委屈,將他的話一刀一刀鑿在心版。他說什麼她都太認真去看待,別人批評她可以當耳邊風,偏偏他說什麼她都記牢,而他張嘴又沒說過啥好聽話……
「他竟然叫我不要多吃!餓不是只有餓我一個,還有心肝寶貝耶!他說那是什麼渾話?!我吃餅還是自己下馬車去排隊,看到他坐在車裡,我還一時心軟又再排第二次隊買一塊給他吃,自己付的銀子,沒伸手向他要錢,更沒擦腰喝令他去替我買——」花迎春又哇啦哇啦重複抱怨著一開始她衝進花盼春房裡數落的事。之前花盼春還睡得渾沌,壓根沒聽仔細,這一回她倒是一字不漏聽著,有了聽眾,花迎春講得更義憤填膺、更慷慨激昂。
好不容易,花盼春找到插嘴的機會,「姊,我覺得……大姊夫不是那個意思耶。」
「他就是!」
「他是要你多吃一些飯菜,少吃零嘴,沒有惡意。」
花迎春一時詞窮,房裡突地安靜下來,只有花盼春偶爾陷入淺眠睡夢的微酣聲。
「他……會是這樣想嗎?」
「什麼?」花盼春暫時和周公說了聲等等,從夢中爬回現實,倦累地問。她剛剛沒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