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決明
他自認與她相敬如賓,就如同一般夫與妻,可是那女人永遠像是與他犯沖,她沒有辦法與他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塊超過兩個時辰。
他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也或許一切該歸咎於月老的錯牽紅線,他和她本來就不該配成對。所以那日他擬妥休書,在爭吵過後幾乎要衝動地甩上她那張嬌俏可人又驕傲可憎的芙顏,但他沒有機會這樣做,因為花迎春比他更快更狠更決絕地掏出懷裡的「休夫狀」丟向他,搶走他要做的事。
每當回想起那一幕,嚴慮就被滿腔的難堪給氣到發窘——一個男人還有什麼事比這樣更顏面盡失?!
「該死!我痛恨迎春花開的時節!」嚴慮低咒,不好的回憶加上隨處可見的茂盛迎春花正招展著風情,他臉色鐵青,覺得連呼吸都全是迎春花的味道,那種香氣他無法形容,畢竟迎春花不同於含笑或玉蘭,有著如此獨特的濃重氣味,只是在空氣中混雜著,逃不出他的嗅覺……他記得她身上也時常帶著淡淡的味兒,說香不香,卻讓他印象深刻至今,即使夫妻倆離緣已經三個月餘,他還是沒忘。
怎麼那股迎春花的味道越來越濃、越來越濃,像是圍繞在他身邊,故意要將他全身上下也薰香……不,是薰臭?!
嚴慮倏地停住腳步——
難道是那個女人在這附近?!
他才正這麼想,果不其然看到花迎春挽著他的「前」小姨子在布攤前挑新料子,兩人有說有笑,不一會兒各自挑了一匹布,抄了地址給小販,央請他將布匹送到花府,兩個姑娘便又朝下一個攤位前行,時而停下來看看胭脂、時而蹲下身來翻翻首飾,似乎心情都很愉悅。
該死的愉悅!
瞧瞧她,自從脫下嚴夫人的身份,她將自己養得多豐腴?!原先尖瘦的臉龐添了肉,但不過量,圓圓潤潤的很健康,身軀也不若之前單薄,穿著柔藍衫子杏黃裙,裙帶長垂及地,那纖腰至少寬了幾寸。
難不成嫁到嚴府,他少給她吃少給她喝了嗎?!那一年沒看她長肉,現在倒好,她比嫁他時更神清氣爽、更愜意自得,這讓嚴慮怒瞇起眸子,他站在原地沒動,即使腦子裡有意念催促著要他轉身離開,好避掉與花迎春的正面衝突,但是他的雙腳就是無法挪移,存心等在那裡要她發現他。
「姊,這條呢?」花迎春的妹子花戲春在廉價首飾攤前埋首尋寶,好半晌才亮著雙眼,遞上她發現的好東西。
「我不喜歡玉,老氣。這條珍珠的好看多了吧?」花迎春拿起珍珠鏈子比畫,瞧了小販湊在她面前的銅鏡一眼,又不滿意地搖頭。「都不好,不要了。」她放回珍珠鏈子,蹲久的雙腿有些發麻,她起身,雙拳輕輕捶打著膝蓋以舒緩不適。「妹,找個茶鋪子坐坐吧。」
「姊,再等一下!我想要買髮簪!」花戲春拎著裙,像只小粉蝶翩翩飛舞到隔壁攤去。
「你髮簪還嫌不夠多嗎?」花迎春緩步跟過去,沒興致去翻找什麼髮飾,反倒是趁小販招呼花戲春的空檔,佔了小販的木凳子歇腳。
「那些都常常戴,再戴出去會被笑的。」花戲春才一會兒就挑中了五根髮簪,一支支湊著細瞧,要選出最中意的那支。
「喜新厭舊。」花迎春扇著手絹,靠著寥寥可憐的手風替自己驅驅熱。
「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就像你和大姊夫,還不是喜新厭舊。」就是因為嫌棄了舊的,才會想要換換口味。
「拜託,兩碼子事湊在一塊講,少替自己的揮霍找藉口,要挑就快些,不然眼睛閉起來隨便抽一支啦!」花迎春討厭聽人提及她的前一段婚姻,每聽一次她就會變臉一次。
「哪能閉眼隨便抽的?!我不要!我要慢慢挑!」珠花的這支不錯。嗯,鑲假藍寶石的蝶兒也好可愛。另一款垂擺著小珠墜也很討喜,好難選呀……「我能不能全買?」
「想都別想。要就挑一支,要就甭買,沒有第三個選項。」花迎春端起長姊如母的面孔。
「好嘛……那這支藍蝶兒的好了……」花戲春蹙著眉,忍痛要割捨其餘四支。
「姑娘好眼光,這款髮簪可好看了,我替您包起來——」小販正要接過。
「不!還是這支有珠花的好了……」
「這支也很美——」小販陪著笑。反正兩支的價錢一樣,賺哪支都好。
「不不不!我突然又覺得小珠墜的順眼……」
「好,那就包小珠墜的——」
「還是藍蝶兒好了……」
花戲春舉棋不定,一會兒拿起這支,一會兒又放下那支的,花迎春起身,瞧也不瞧她手裡拿著的那幾件款式,順手拿了攤上一支只鑲著小玉珠的素簪往花戲春的髮髻上插,再拋下足量的金額給小販,捉著花戲春走人。
「姊——人家不喜歡這一支啦……」
「少囉唆,付錢的人最大。」活該,給她機會挑還不把握,就甭怪她替她做決定。她覺得那支小玉珠的素簪也很好看呀,嫌啥呀?!
「那人家可不可以去換回藍蝶兒的那款……」
「免了。」等會回到小販攤前,又上演一次猶豫不決的戲碼,她看得可累了。
花戲春噘著小嘴,委屈得都要掉淚了。
「好啦!去換啦!只能換藍蝶兒的那支,其他的都不准再碰,聽見沒?!」
「嗯!」花戲春眨回眼淚,總算是開懷笑了,趕快又奔回首飾攤前去換回自己中意的髮簪。
花迎春無奈看著被家人寵壞的小妹,帶著輕淺的笑搖頭,不過遠遠就瞧見花戲春又開始挑髮簪,壓根沒將她的交代聽進耳裡。
她翻翻白眼,懶得再去管花戲春,走到傘攤挑了把傘,拿它來擋日頭。
又等了好半晌,花戲春還是黏在首飾攤前,她終於按捺不住,揚聲道:「花、戲、春!」發火了。
「好了啦好了啦!」花戲春咚咚咚咚地奔回來,手裡的髮簪既不是藍蝶兒也不是小珠墜,反倒變成了梅花簪。
「你這種優柔寡斷的性子,將來嫁到李家可如何是好?」花迎春數落著小妹,語氣雖然像責備,但擔心總是多過於斥罵。
「人家哪有……」她這叫精挑細選嘛。
「哪裡沒有了?軟綿綿的性子,教人欺負也是活該。」
「我未來相公才不會欺負我,他說他很喜歡我這種性子,要我婚後也要好好保持,千萬別同你學——」花戲春驚覺自己說漏了什麼,趕快摀住嘴,骨溜溜的大眼帶些惶恐地看向花迎春。
花迎春勾起笑,「千萬別同我學,不敬夫婿、頂撞夫婿,才不會讓人休離回來,是不?」想也知道那位李某人能有啥說詞。
「我、我有跟他說,是你休離了大姊夫,不是大姊夫休離了你。」
「然後他一定更不齒吧?」花迎春用腳趾頭就能猜中李某人的思緒。
「他只是覺得女人要柔順一些比較讓人疼愛。」花戲春也覺得未來相公的說法滿有道理的,不然……為什麼大姊就是不得大姊夫的憐愛?
「是是是,柔順一些比較讓人疼愛。」花迎春故意學著花戲春的語調,自我調侃,「也難怪我會被嚴慮休掉……」
「明明就是你把人家休掉的嘛。」花戲春咕噥道。加害人變被害人哦?她還滿同情大姊夫的……
「又在嘀咕我的壞話?」花迎春拿傘尖去戳花戲春的腦袋,扎得她唉唉叫。
「我哪敢呀……」花戲春趕忙跳離花迎春好幾步遠,一直避到她紙傘攻擊範圍外。「我只是很好奇你和大姊夫離異的真正原因嘛……」
「沒什麼真正原因,個性不合。」花迎春敷衍回應。
「這樣聽起來好隨便。成親是件很神聖的事情,娘不是教導過我們從一而終的觀念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人要認命,即使夫婿不好,那也是命,哪能說個性不合——」
「停。別在我耳邊說這些蠢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花迎春摀住耳朵。
「你哪可能聽不懂,你根本就是不想聽吧!」
「知道就好,知道就請你封口,別將那堆屁話當寶貝,尤其那些話還是從一個不認命的女人口裡說出來的。」
娘親是教導過她們這些,但是娘親卻也完全推翻掉自己說過的話,她沒有從一而終,也沒有認命跟著她們那位木頭老爹過一輩子,在遇到另一個男人時拋下了一切,跟著那男人走了。
一個人講出來的話和做出來的行為完全悖逆時,就完全沒有說服力。
花迎春一邊拭汗一邊尋找最近的茶鋪子,她好渴,再不灌碗涼茶,她很可能會昏死在大街上。
眸子左瞧右瞧,前探後探,終於看見茶攤的靛藍色幌子,她咧唇一笑,加快腳步,顧不得纖纖舉步,但只小跑了三四步,她停下了,因為靛藍色的幌子前站著她那緣淺的前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