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岳盈
送走主人後,林珍迫不及待地領著母親找了空位坐下,端回飲料,又帶了兩盤餐點回來,發現母親的姊妹淘劉太太三人跟她們同桌,朝對方點頭致意後,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
紀家的餐宴每一道都好精緻,要是到飯店去吃,一客也要上千元吧。
既來之,則吃之,林珍一一品嚐每道精喂,並試著從腦子裡尋找適當的字詞來形容沖刷著味蕾的各式美味,等到吃完一盤,才滿足地輕歎一聲,開始觀察同桌的客人。
她們好像沒什麼胃口呢,眼光老往門口飄去。
是在引領期盼男主角的到來吧。
這個古天樂的架子滿大的,讓一屋子的美人兒枯等,林珍不是滋味地暗暗嘀咕,心忖如果古天樂是她筆下的男主角,她會怎麼整他,又該安排什麼樣的女主角跟他配對。
是像她這樣不起眼的雛菊嗎?
還是從一屋子爭妍鬥艷的玫瑰裡選一朵最刺最艷的獻給王子?
或者乾脆來個惡搞,玫瑰不要王子,只愛雛菊;或是王子根本是同性戀!
想到這裡,林珍忍不住噗哧笑出聲,才在心裡喊糟,不知會不會招來母親的白眼,便發現滿桌──不,是滿廳的人的注意力全都投向大廳入口。
王子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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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裡不時飄出的悠揚樂聲和喧嘩笑語,在在顯示這是個成功的宴會。
匆匆趕來赴宴的古天樂一點都不意外。
他姑姑是宴會動物,買下這棟洋房時,把一樓大部分的空間都打通,裝潢成可容納上百賓客的宴會廳,平時則以屏風和對開的雕花門做隔間,供夫妻兩人開大大小小的宴會。
像今天這種中型宴會,門戶全開,屏風也移走了,寬敞的空間擺上二、三十張桌子也不嫌擁擠,數盞復古型吊扇燈攪動不斷從冷氣孔壓縮出來的冷氣。古天樂感覺到沁涼的空氣拂過頭臉,呼吸間瀰漫著花香、酒香、食物香氣所混合的宜人氣味,心生一種迫不及待加入其中的渴望。
某種警覺卻阻止他繼續前進。
前一秒鐘仍高昂的談話聲,不知怎麼地沉落下來,一道道灼熱、急切的眼光自四面八方投來,像發出高溫的探照燈集中向他,古天樂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是誤闖進惡狼群裡被當成肥美獵物的羔羊。
雖然這番比喻很可笑,卻是古天樂一時間所能想到的形容。
俊目一掃,發現大廳內陰盛陽衰,快步迎來的女主人一臉討好、算計的笑容,古天樂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已有數。
今天是他姑丈五十大壽,他父母原本打算親自回台祝賀,臨行前,父親卻染上感冒,母親必須留下來照顧,只得取消行程,要他代為登門送上賀禮。
古天樂自然是誠心誠意來為姑丈祝壽,卻壓根沒想到姑姑會未經他同意順便辦一場相親宴。
該死的,這是第幾次了?
心裡詛咒著,俊臉一如往常掛著禮貌的笑容,壓抑下轉身逃跑的衝動,加快腳步迎向宴會的女主人,「姑姑好。」
「天樂,你總算來了。」紀太太鬆了口氣,描黛媚眼裡充滿有此佳侄萬事足的驕傲,纖纖玉手一把握住古天樂。
「我是來了。」他的回答充滿苦澀,視線垂下瞪著被姑姑捉住的臂膀,輕柔的掌握像是沉重的枷鎖,彷彿是為了阻止他逃脫。
古天樂暗暗歎口氣,視線抬起,越過姑姑燦爛的笑顏,看向隨後迎過來的姑丈。
「姑丈好。」他朝向來疼愛他的長者綻出發自內心的開朗笑容,「爸媽要我為他們不能前來祝壽跟您道歉……」
「不過是小生日,沒什麼。」紀先生示意侄兒不必放在心上,圓圓的臉上儘是慈愛的笑意。「你爸爸的身體要緊。今天早上他們還打電話來給我祝壽,害我都不好意思,小生日弄得大家這樣慎重。」
「那爸媽有跟您透露,囑咐我轉交送您的生日禮物是什麼嗎?」古天樂開玩笑地道。「如果沒有的話,我就自肥了……」
「那怎麼行!」紀先生裝出氣呼呼樣,「那個掐絲琺琅鼻煙壺可是我求很久,你爸爸才答應割愛的,可不能讓你私吞!」
「那種東西我怎麼吞得下去?要吞也要吞我帶來祝壽的頂級紅酒呀……」
「頂級紅酒!」紀先生吞嚥了下口水,饞得聲音都要顫抖起來了。「是上個月,佳士得拍賣的那批嗎?」
「沒一批,我只有一瓶。」
「那……」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古天樂朗聲一笑,乖乖奉上包裝精美的提盒。
「雖然沒有新辭,卻是天樂最誠摯的心意。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好。」紀先生笑得合不攏嘴。
「你們兩個聊得倒挺開心的,都忘了我嗎?」紀太太嬌嗔道,兩人才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
「天樂,姑姑給你介紹……」得到侄兒的注意力,紀太太迫不及地開口。
「我們等一下再聊吧,姑姑。」不管她想介紹什麼人,古天樂都不打算要認識,綻出閃亮的笑容,技巧性地轉移話題,「您看滿廳的客人都跟天樂一樣等著要替姑丈祝壽呢!」
「是嗎?」紀太太不以為然,那些翹首期盼的閨女,等待的可不是替她老公祝壽。
「天樂說得對。」紀先生以眼神示意妻子不要操之過及。「我們不能只顧著跟天樂閒話家常,卻怠慢了一屋子的客人。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聊,天樂又不會跑掉,急什麼嘛。」
「好吧。」
老公都這麼說了,紀太太也不便堅持,拉著古天樂跟從丈夫來到大廳中央,樂隊在指示下演奏起「生日快樂」的樂聲,燈光調暗,訂製的三層蛋糕便被推了出來。
燭光下,多寶格造型的蛋糕讓賓客們忍不住迭聲驚歎,紀太太得意地催促丈夫在眾人的歌聲中許下心願,一口氣吹滅蛋糕上的蠟燭,以顯示他到五十歲仍是中氣十足,活跳跳得一條龍呢。
古天樂低聲向姑丈告退,說要去洗手間,趁著姑姑的注意力放在幫丈夫切蛋糕上,溜出人群,快步離開宴會廳。
紀家對他而言,就跟自家一般熟稔,古天樂在洗手間待了一會兒,不慌不慢地走出來。
他沒有循著原路回去大廳,而是左轉至廚房的方向,隨著推門進去,蒸騰的熱氣洶湧而出,古天樂不以為忤,舉步踏進,泰然自若地向正在忙碌的外燴人員點頭招呼,繞過他們,走到盡頭,那裡有一道通往後院的門戶。
後院裡種滿香草植物,在午後的驕陽曝曬下,散發出混合著陽光的清新香味。
古天樂無心欣賞,沿著碎石子小徑繞到前庭,快步走向他那輛銀色的保時捷。
正當他解除愛車的保全設定,準備打開車門時,一道急促的聲音從他左後方喊住他。
「帶我走!」
他驚愕地轉回身。
「不帶我走,你也別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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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講出這種話來,林珍呆呆地回視眼色如冰、臉上醞釀著怒氣的男人,一股膽怯自心底升起,雙腿顫抖如深秋時分搖搖欲墜的枯葉,彷彿隨時都會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垮了下來,陣陣灼熱從她耳根處疾速往上竄。
心裡大叫著完了完了,她不但追他追到這裡來,還說出這麼恬不知恥的威脅,古天樂一定拿她當花癡看了!
想到這裡,強烈的羞愧幾乎要驅使她向他低頭認錯,並設法說服他跟自己相信,她不過是開玩笑。
他想走儘管走,不必理會她說什麼。
另一道意識卻提醒她,一旦放他走,兩人將不可能再有交集。
這讓林珍喉頭緊縮,呼吸困難,前所未有的混亂情緒在體內洶湧。
一邊是來自道德的勸說──用威脅的手段留住個不情願的男人太卑劣了;另一邊則是情感上的渴望──想到再也見不到古天樂,便絕望得想死掉。
而她一點都不想死,為什麼不能耍點手段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心意在情感和道德兩端掙扎,芳心被拉扯得好疼痛,道歉的話便難以吐出了。
「妳說什麼?」
直到那夾帶著輕蔑和不耐煩的男性嗓音傳來,破壞了兩股力量的平衡,芳心遂往情感那端傾斜。
反正現在道歉,古天樂也不會對她有多好的評價。放他走,只是被他看扁!
半是自暴自棄,半是惱羞成怒,促使她刻意忽略盤據心底的罪惡感,用一種冷冷的倔傲回應他。
「看你是要被我一個人纏,還是要應付一屋子花癡!」
古天樂怒目瞠視,不敢相信她真的在威脅他!
瞧她留著清湯掛面般的及肩長髮,一張上著淡妝的臉蛋娟秀可人,看起來就像女學生般清純、不具威脅性,若不是那雙圓圓地瞪來的眼睛裡充滿不容人撼動的決心,他還不敢相信她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