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向希
聽醫生這麼一說,康佳珞嚇白了一張臉,平遠則是無奈地瞪著何大喆——這傢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平遠一聲不吭地忍受藥水帶來的刺痛感,似乎沒把自己的傷當一回事;站在一旁的康佳珞卻緊張得呼吸困難,好像那痛苦是由她來承受似。
「珞珞,你到旁邊去坐,別看了。」平遠低聲交代,捨不得她為自己難過成這樣。
「不要。」她冰涼的小手握住平遠同樣冰涼的大手。他的手一向非常溫暖,為什麼現在會如此冰冷?是不是失血過多造成的?
「我不痛,待會兒就好了。」不痛?才怪!他痛得想咒罵那只咬傷他的牧羊犬的祖宗十八代,可是這會兒為了不讓她擔心,他必須忍。「不然你去找諒諒玩,處理傷口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康佳珞只是堅定地搖頭,一臉慘白地看著何大喆拿出針線,開始為他縫合傷口。
她感覺幾乎過了一世紀那麼久,縫合的工作才告結束。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何大喆拭淨滲出的血液,然後重新消毒,並為他上藥包紮,再注射破傷風及狂犬病血清疫苗。
「好啦!大功告成。我再開些止痛和消炎的藥給你,三餐飯後記得吃,不要讓傷口碰到水,應該很快就會復原。」何大喆簡潔地交代完畢,收拾妥當準備走人。
「這樣就好了嗎?」康佳珞不確定地問著。
「藥包裡有碘酒和藥膏,每天早晚記得更換,就這樣。我醫院裡還有事,先走一步,不打擾你們一家團圓。」何大喆意有所指地朝康佳珞眨了眨眼。
康佳珞心虛地低下頭。有這麼明顯嗎?平遠一出現,大家就知道他是她兒子的父親?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臉上複雜的神情很難解讀,平遠不安地將她拉到自己懷中。「我們必須談談。因為我再也不能忍受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不管你要怎麼懲罰我,我都沒有意見,我只求你能給我機會,讓我彌補過去的錯誤。」
她用力搖頭,然後輕輕偎向他的胸膛,傾聽著他心跳的聲音。
「我從來不怪你。」她在他懷中低啞地訴說著。她想用力吻住他,他們的兒子卻在這時候大呼小叫地帶著狗狗衝過來,手上還拿著一張大大的圖畫紙。
「把拔把拔!諒諒要送給你一個禮物哦!你看你看,很漂亮哦!」
「慢慢定,不要用跑的!」愛子心切的兩人同時開口,話還沒說完,小男孩腳下一絆,狼狽地撲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
平遠連忙衝過去將寶貝兒子抱起來,仔細拂開他膝蓋上的草屑。「不痛不痛哦,諒諒乖,不要哭。」
「痛痛、痛痛!把拔,痛痛……」小男孩哭得可憐兮兮,眼淚像不要錢似地亂灑。
「這個小鬼頭,又在撒嬌了。」看見兒子硬要賴在他爸爸懷裡,康佳珞忍不住笑了,也忍不住哭了,當然這是喜悅的眼淚。瞧,這對父子相擁的畫面看起來多美!
小男孩才不理會媽媽的「破壞」,在爸爸懷裡鑽過來鑽過去,因為膝蓋真的不大痛,最後只能用假哭來充數。
平遠忍著笑,拉起上衣的前襟,幫兒子擦他那髒到不能再髒的臉。
「諒諒要乖喔,不要再哭了,聽把拔的話把鼻涕擤出來。」平遠耐性十足地對兒子說。小諒諒聽話地在爸爸衣服上大方地擤鼻涕,當個乖巧的小孩。
「就是這樣,好乖。」他用力摟住兒子小小的身體,一臉的陶醉。
「把拔,你看,諒諒幫你畫了一張圖圖哦。」小傢伙這才想起自己跌倒之前打算做什麼,連忙將為爸爸創作的肖像畫拿出來獻寶。
「哇,好漂亮!諒諒好厲害!」看著兒子用色大膽的畫作,平遠激動得不得了。對他而言,這才是天底下最偉大、最無價的藝術珍品,Raffaello、Botticelli都只能靠邊站。
「你這個傻爸爸。」看到平遠對兒子那又喜悅又疼惜的表情,康佳珞忍不住笑了。瞧他,居然把那張皺巴巴的鬼畫符當寶。
今天之前,她一直無法確定平遠能不能接受自己多了個兒子,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這對父子的感情已經好到令她嫉妒了。
平遠拋給她一個感激的笑容,在兒子嫩嫩的臉頰上狂親好幾下,小男孩則又笑又叫地躲著平遠下巴處刺刺的鬍渣。
「珞珞,以後我們一定要多生幾個。我很貪心,像這麼可愛的小傢伙,十個都不嫌多!」平遠興奮地大吼大叫。
聽他這麼一說,康佳珞臉上的笑容突然垮下,心情變得異常沉重。
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會怎麼說呢?
「爺爺、奶奶!」小傢伙一看見黑色加長型房車駛進家門,就舉起手臂高聲歡呼,然後急急忙忙掙脫父親的懷抱,等著爺爺奶奶現身。
房車順著圓弧車道滑向主屋門口,一對頗有年紀、卻保養得宜的夫妻優雅地下了車;年長的男子伸出手臂,將迎面跑來的小傢伙攔腰抱起。
「爺爺,好想你哦!」
「小諒諒,爺爺也想你。」小傢伙嘴巴甜,逗得康立恆哈哈大笑。
叱吒商場、向來以嚴肅拘謹著稱的康立恆,在小孫兒軟語攻勢之下,變成了一個溫和慈藹的長者。
「爺爺,諒諒的把拔來找諒諒了哦!」小傢伙獻寶似地指向平遠。「你看,那個叔叔就是把拔。」
夫婦倆被小傢伙的話嚇了一跳,連忙看向站在自家門前那個高大的男人。這一看,兩個人都變了臉色。
平遠心中忐忑,但是該來的躲不過,他硬著頭皮舉步上前,臉上的微笑有一絲不安。「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平遠,諒諒的父親。」
夫婦倆將平遠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一遍,看了他足足有五分鐘之久,而後兩人交換視線,用眼神達成某種共識。
「平先生,如果不嫌棄的話,留下來用午飯吧。」良久之後,康立恆拋下這句不情願的邀請,一手抱著小孫兒、一手拉著呆立在台階旁的康佳珞,頭也不回地走進門去。
「請進。」康夫人客套地說著,冷漠的臉上卻讀不到一絲歡迎。
平遠尷尬地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跟在康夫人身後,走進康家那扇富麗堂皇的雕花大門。
康夫人慢條斯理地領他走向主廳旁一問有著柔和光線的起居室,告訴他可以使用浴室把自己的外表打理一下,並交代他用餐時間到了自然會有人來請他,要他務必好好坐在這裡。
言下之意是:只許他待在這個空間,不許隨意走動。
平遠認命地點了點頭。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沒有抗議的權利啊。康夫人一離開,他立刻走進浴室,洗掉自己臉上、手上的血跡。
十分鐘後,有人送來一杯清香的高山烏龍讓他潤潤喉。
二十分鐘後,有人送來一盤茶點讓他解饞。
三十分鐘後,有人送來幾本雜誌讓他解悶。
四十分鐘後,有人帶來一套乾淨的衣物讓他更換。
五十分鐘後,有人指示他可以隨意使用起居室內的影音設備。
在他終於等不下去的第六十分鐘後,終於有人請他移步飯廳,說是豐盛的午宴即將開始。
才剛走進寬敞的飯廳,他立刻意識到氣氛不對。他的視線前後左右掃了一圈,看不見他可愛的兒子諒諒,小傢伙不知道被藏到哪裡去了。
餐桌上所有的座位都坐滿了,唯一空著的——也就是離康佳珞最遠的那一個座位,自然是留給他的。
就算再不情願,他也得硬著頭皮坐下。
接下來的氣氛更怪。從他出現在飯廳、到他在位子上坐定,到第一道菜上桌、到此刻快用完主餐了,這整桌的人,竟沒有一個人與他打招呼,完完全全當他不存在似,只顧著聊天。
由對話的內容不難猜到,在場的生面孔是康佳珞的姊姊們;而他最掛心的她則始終低垂著頭,不看任何人。
「請問,我可以發言嗎?」平遠忍不住打斷他們的談話。別怪他沉不住氣,實在是整個情況太不對勁了。他們理當對他有疑問、有責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徹底忽視他的存在。
「什麼事?」康立恆不耐煩地問道。
「你們不好奇我的身份嗎?」
「我們知道你是誰。」康家大姊率先回答。
「平先生,是不是餐點不合胃口?我看您幾乎沒動,需不需更換主餐?」康家二姊故作體貼地問道。
「不,這牛肉很好吃。」平遠禮貌地回答。
「平先生您糊塗了,這分明是薄荷香煎羊排,怎麼會是牛肉呢?」康家大姊似笑非笑地點明事實。
「原來……是這樣。」他吶吶地說道,一臉尷尬。其實不能怪他搞錯,這頓飯他根本食不知味。
「你還是快點用餐吧,涼掉就不好吃了。」康家主母冷冷地接口。
「我看還是換一份好了。」康家大姊比了個手勢,把站在一旁的侍者叫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