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春澄亞米
坐下來不到五分鐘,枕在關智肩膀上的人兒傳來規律的呼吸聲,他失笑地將那顆點個不停的頭扶到他大腿上,幫她換個好睡的姿勢。
畫面仍一幕幕跳閃,懸在沙發扶手外的指間掛著一隻空酒杯,另一手則遊走在如黑絲絨緞的發間眷戀纏繞。
他跟她的兒子在海的那一頭過得愜意優遊,看他野得像只小猴子,還好他的媽咪沒看到,不然準會擔心牽掛……
低下頭,一隻小手抓著他的浴衣,縈紆夢間擔心的大概是底下的人體肉枕被移開,而非是他的多心……
關智笑得心滿意足,忘神地以拇指輕輕搔刮她的潔顏,海那頭的野猴傳來嘰叫聲,喚得他拾起眼眸看向螢幕。
原來,是大雅被洞子耍出的一記過肩摔落入泥地,看來應該很痛吧。
他們身後的小優笑倒在地……小優的舉止間多了一些男孩的獷氣,也黑了不少,阿姨若是看到這一幕,大概會當場昏了過去吧。
夜漸深沉,幾近天明時,關智才將洞子寄回來的生活紀錄片全部看完。
拿起遙控器關掉電源,抱起酣睡連連的小女人,不在意覆在她身上的外套滑落。
緩緩走回房,把她往床一放,他拉高涼被密實覆蓋住她,只露出一顆頭在被外,他才在她身旁躺下,橫臂一撈,將她連人帶被擁入懷。
暑氣逼人的盛夏,冷氣全開仍讓人嫌不夠涼快,只有她這個怪人會在身上裹上棉被。但論起怪,他比她更甚,居然不介意她剛睡醒時濕濕黏黏的難聞氣味,還攬著她親到她清醒了才將人放開。唉……
隔著涼被對他貓兒似的愛嬌磨蹭,唯有在她全然進入睡眠狀態時,他才享受得到這種親密。
極致的溫柔,伴著他跌入夢鄉。
第八章
明日香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音量調小一點。
「你後天真的要去德國?」她以為他那次只是說說。
頭枕在她腿上,關智一邊翻著商業雜誌,看這一期最火熱的話題,是哪家公司最新的致富商機被爆料,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法蘭克福的工人抗議公司本年度該發放的福利,他們到現在還未領到,大哥要我去瞭解原因,看看是否只是單純的分部社長做假帳。」
瞠大的鳳眸緊盯著遮住他臉的雜誌封面女郎——神谷洋子。
他似乎沒打算繼續往下說明,只是一頁一頁地翻著手裡的雜誌,猶豫之後,她選擇裝懂不發問,免得被笑無知,於是將注意力移回電視上。
等了老半天,沒等到她的回應,關智將手上的雜誌隨手一擱,霍地坐起。
「你怎麼沒反應?」
目光從電視爆笑短劇移開,明日香唇畔仍殘留著笑意。
「我該要有什麼反應嗎?」她有等啊,是他自己不說的。
「你不會以為我要自己一個人飛去德國吧?」
「呃?」她以為他要問她對工人沒領到福利的看法。
「你真的要我自己一個人去?」他話還沒說完,她的頭已經點落。
綠眸瞇緊。「可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呢,親愛的……」她好像不把他的存在當回一事,有也好,沒有也無所謂。
淨頰撲了層淺淺紅暈,只為他那聲親愛的。「這麼大的宅院不可能只留我一個人在家,尊駕不用不放心。」
綠瞳進射青光,射向目光回到爆笑短劇不敢看他的女人,伸手抓過遙控器,關掉電視。「剛剛演到哪了?」
「呃……」眼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臉,明日香嚇了一跳。
「我說剛才演到哪了?」他注意觀察她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
「你……」餘光瞥見他的雜誌,她逮到化解詞窮窘境的生機,「你、你又沒在看,就算我說了你也未必會懂。」
「說話就說話,別學大雅結結巴巴的。」
「我們哪有。」抗議他扯上無辜的人。
不給她太多空間他將俊秀臉孔逼近她眼前,企圖擾亂她正常思考,並將話繞回正題,「後天你跟我一起去德國?」
抓住沒被他攻垮的殘存意志力,她只想得到——
「我沒錢!」
自知是個格擋不了霸道男人的爛藉口,用了可能還會被取笑,但總是殘存著希冀,賭一賭耗子碰上瞎貓的僥倖機率。
關智早有預謀地從雜誌裡抽出兩張機票。「喏,票早就幫你準備好了。」
一看,明日香知道自己上了賊船,幸運之神不會來眷顧她了。
眼前的這隻貓兒生龍活虎,兩眼亮燦燦的,擺明著沒得商量的蠻橫張揚在臉上,橫豎他決定了就是。
她將被迫妥協的不甘願態意表現在臉上。
「請問這一趟要去多久呢?」
關智沒被她激惱,唇畔噙著的笑不斷向外擴張,咳笑了起來。「還不知道。」
明日香一聽見他的回答。鳳眼裡的不滿遽增了數倍。
「想說什麼就說,別客氣,我一向鼓勵你跟大雅勇於發言。」綠眸內溢滿了笑意。
「我不去,我不想去,我又不會說英文,也聽不懂德文,跟你去那裡,一定只能像個傻子般,離不開尊駕一步,我……我不去!」況且大雅就要回來了,陪他飛去德國的意願幾乎是零。
「我很高興能被小姐你如此地需要。」
「我都跟你說我不去了,你——你是聽不懂人話?」她氣惱得跳腳。
表情古怪地晃了晃手裡的機票後,關智將它擺到桌上。
「大雅有沒有告訴你,他想在Master結束後,去新認識的朋友家作客?」
「沒有。那是他跟你說的?」
「嗯。」他敷衍地應了聲後,視而不見那雙滿是疑惑的鳳眸,躺回原來位置。
在關鍵時刻打停,標準信夫式的作風。明日香不滿地鼓起兩頰,將他的頭用力推離她腿上。
「你再這樣的話,我就——就……」沒有威脅過人,她一時問不知上哪找恫嚇人的威嚇詞彙。
「你就怎樣?」關智笑容可掬地問著一張小臉漲成豬肝紅的女人。「快說啊,我滿期待被你就怎樣的,看是要這樣、還是要那樣,我樂意得很,要我整個人奉上也沒問題。」邊說著,他邊動手解開襯衫鈕扣。
「你、你住手啦。」她還是無法適應他在兩人獨處時,如此不正經的一面。
只是解扣就讓她窘得快冒煙,他再不收手的話,她的小臉就焦掉了。
「不逗你了。」綠瞳不經意瞥過她平坦的小腹,輕佻的表情轉為自責。
「大雅什麼時候跟你說要去朋友家的?」
出資的人是老大,大雅當然首先告訴他。明日香很快地認清事實,安慰了自己。
「今天早上。」
「你答應他了?」沒察覺到他的聲調轉沉。
「告訴我一件事,我就回答你。」
「什麼事?」
手慣性地摸上額頭那顆小紅痣,「你生大雅時,是不是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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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縮回她木偶殼了。
那天晚上,不論關智怎麼追問,她始終不願說。
兩天後飛德國時,他不放心將她一人擱在本家,便拎著她一起出國。
既然他們人不在國內,關智便同意讓大雅多待在美國一段時日,等法蘭克福的罷工事件結束後,再約定回國的時間。
水土不服讓明日香到了德國的第二天,便開始上吐下瀉。
幾天之後,情況雖有有所改善,但氣色卻未見好轉,躺在飯店的大床上,瘦了一圈的身形幾乎被棉被掩埋。
當地醫生的診斷,她是因為心理壓力,讓她對新環境產生抗拒。
關智一接到洞子寄來的Master報告,手顫心驚地拆閱過後,便無心公事,飛也似的趕回飯店,再度向她追問那天晚上的那個問題。
智商一一五,報告裡的數據證實,大雅的確是個正常的小孩。
明日香靠坐在床頭,望窗發呆,看到關智大白天跑回來也被嚇了一跳。
「一定要知道嗎,阿智?」
果真是患難見真情,這幾天夜裡,每當她不適時,他總是第一時間從睡夢中驚醒,衣衫不整地為她奔走。
「我想知道。」
沒忽略她終於肯喚他的名字了,只覺兩眼眶有水氣冒上來,激動的情緒讓他沒空理會自己又哭又笑的模樣是否狼狽。
她覦了眼,眼眶也濕了,為他!
「那年爺爺奶奶會離開本家,是因為他們發現我懷孕了。」
曾經困擾他非常深的納悶,如今終於獲得解答。原來害一對住在本家數十年的老夫妻,突然離開熟悉環境的劊子手就是他!
「離開本家後,我被爺爺奶奶帶到沖繩的叔公家。生大雅的那天早上,我才剛勉強吃下早餐,肚子突然陣痛起來,痛得我縮在地上,一直到叔公從田里回來才發現……」往事歷歷在目,恍若昨日。
經過歲月的沖淡,她已記不得當時的痛楚程度。
關智抓起她的手放到胸口上,想藉由她的手心,將他紊亂的心跳傳遞子她,讓她知道他的心一直在為她而抽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