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柏衣
楔子
我有個夢,只是個夢,不要問是誰在誰的夢中。
路在前方,人在路上,列車就要到站。
給我一個方向,我不要繼續沉睡,
卻忘了給自己,一個醒來的理由。
我有個夢,只是個夢,不要問是誰在誰的夢中。
雲隨風走,人在風裡,春天就要過站。
給我一個方向,我不想繼續等候,
卻忘了回憶裡曾有繁花似錦。
生命它只是個月台,你來的目的就是離開。
生命它只是個月台,所有的夢想都已出發。
生命它只是個月台,有誰會在那出口等你。
生命它只是個月台,過去和未來都在遠方。
——幾米《地下鐵》
若是知道前方沒有可供憩息的枝條,鳥兒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不斷飛翔?
若是知道無法停止流浪的腳步,我們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匆忙穿行在錯綜複雜的地下鐵,一班又一班,恣情揮霍青春與滄桑?
若是身體和心無法連接,戀人們還會像現在這樣,一次次擁抱、歡笑、低語……傳遞著誰也無法確信明天就將消失的溫柔?
這是一場沒有答案的人生旅程,茫然穿梭在生命不同的月台,和不同的人,走過不同的航線。
這個城市的甜美和憂傷,就在這長長的地下鐵、鋼筋水泥構建的厚實隧道、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城市四通八達的路線中,一路遷移,一路印證……
終點在哪裡?
誰能確定誰將往何方?
誰能確定這是夢中的流浪,還是現實與未來光影交投下,人生的續章?
她不知道,卻又隱隱期待著……
月台的末站,光芒乍現的一刻,所有的夢想和傷痕,將在那裡得到補償。
地面的陽光,璀璨奪目、清澈透明……溫柔羽化的空氣,彷彿能愈合心靈的傷痕,無論它多重、多深……
她知道,那時候,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
因為,地下鐵的盡頭,是他——
沐浴陽光,靜默佇立、微微含笑的男人。
第一章
一開始他沒有注意,甚麼都沒有注意,只是眼前若隱若現的一抹紅,卻醞釀出生命中最鮮艷的愛情。
紅色的愛情,像海洋一樣,將彼此緊緊環擁。
☆☆☆☆☆☆☆☆☆☆☆☆☆☆☆☆☆☆☆☆☆☆
一切,發生在凌瑞傑高一入學那一天。
哪裡來的這抹紅?
陽光下,凌瑞傑瞇起眼睛,看著不經意躍入眼簾的一點兒紅色。
前方,那抹紅色的來源。
是一位女生。
一位染著一頭紅髮的女生。
就這樣站在訓導處門前,面對著臉色鐵青的訓導主任,也面對著身邊一大幫看熱鬧的學生。
「安瀾!你這像甚麼樣子?上學第一天,既遲到又染髮!學校不是遊樂園,你頂著這一頭亂七八糟的紅頭髮晃來晃去,是在給我表演馬戲,還是在向別人挑釁?馬上給我染成黑的!要不然學校就以違紀給你處分!笑……你還笑?聽到了沒有,我可是認真的……」
氣極了的訓導主任不顧場合,破口大罵。
恐怖的咆哮聲,十里外都聽得見。
「哇,好厲害,這位是新生嗎?對著這麼恐怖的訓導主任,她居然還能眉頭都不皺一下耶,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如果是的話,以後就有好戲可看了。」身邊傳來同班男生壓低的議論。
的確厲害,凌瑞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學生,還是女生,上學第一天就染墅,並且遲到,完全無視校規。
她側對著他,看不清面目,身材纖細而高挑,渾身散發出一股淡漠的疏離感,頂著一頭人人側目的紅髮,坦然自若地站著,一動不動。
無論訓導主任怎麼咆哮,她都像一株疾風中的小草,柔韌地承接著對方洶湧而來的怒氣,然後再淡淡地將它消泯於無形。
有趣的女生!
「鈴……」
上課鈴及時掐斷訓導主任的怒火。
「我看你也不必去教室了,好好給我在這裡罰站反省!」
狠狠撂下一句話,訓導主任大步離去,學生們亦紛紛作鳥獸散,奔向自己的教室。
凌瑞傑放慢腳步,瞥了她一眼。
她似乎根本沒有把「罰站」這兩個字聽到耳朵裡,見訓導主任一離開,就立刻懶洋洋地靠在牆壁上,緩緩下滑,然後,竟一屁股坐到地上。
凌瑞傑微吃了一驚,差點出聲招呼,又勉強忍住。
地面其實並不髒,就這麼坐下去也無不可,但她那旁若無人的隨興舉動仍是令他吃了一驚。
坐下後,她靠在牆壁上,一條腿支起,右手擱在腿上,另一條腿舒展伸長,微仰起頭眺望天際。
她就這樣坐在學校內極不舒服的冷硬地面上,卻像坐在涼夏清爽柔軟的細沙海灘……
微風拂過她的臉頰,吹起幾絲黑髮。掠過她的鼻樑,他只看到她清冽的側面,和唇角淡淡的弧度。
她竟然在笑?
是自嘲,還是生氣?她到底在想些甚麼?為甚麼全身籠罩著如此強烈的淡漠和無謂,如此令人難以捉摸的氣息?
怎麼會有這麼獨特的、前所未見的、如此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女生?
凌瑞傑怔怔地看著她,在風中幾乎忘了言語。
「走啦,上課了。」
同班男生的招呼拉回他的神智。
「哦,我來了。」
邊走仍忍不住回首,長長的走廊上、辦公室牆外、纖細的側影、紅髮的色澤……
一分一毫,都在他的記憶一角牢牢生根,就此勾勒出一幅幾經歲月遷移亦不變色的凝墨畫卷。
安瀾。
他記得,她的名字叫安瀾。
☆☆☆☆☆☆☆☆☆☆☆☆☆☆☆☆☆☆☆☆☆☆
地下鐵的電車帶著它獨有的聲音呼嘯到站,月台兩側的人們,被隨之而來的猛風一吹,紛紛鼓脹起衣襟。
這種風跟地面上流通的風不一樣,帶著一股獨有的悶窒氣息,當然不會像春季風那麼溫柔清新,卻也並不讓人生厭。
人潮自身邊不斷湧過……
穿著各式西裝的上班族,衣著入時的嬌俏女郎,上了年紀的老人們……大多行色匆忙,神情淡漠,趕著擠下一班電車。
空氣中浮動著不甘寂寞的氣息。
入站前,各式各樣的地下商場,一早就已開張。
速食店的炸薯條,咖啡座的濃郁香氣,精品蛋糕店的奶油味……交織出繁華都市地下鐵的獨特味道——
喧嘩與匆忙並存,精緻和粗糙共融。
「媽媽,看上去好好吃喔……」
還在向前的腳步,被那雙小手一拉,頓時停住。
安瀾低下頭,看著僅到自己胸部的七歲的兒子。
此際,那顆小小的腦袋正牢牢貼在麥當勞速食店的櫥窗上,看著櫥窗上貼出的誘人的廣告,他微張著小嘴,臉上露出「好想吃」的可愛表情。
雪白稚嫩的皮膚幾乎吹彈可破,又細又軟的黑色髮絲,就像上等的絲綢,摸上去令人愛不釋手……
原本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東西,變成今天這麼一個眉清目秀的可愛男孩,安瀾心中充滿了對兒子的愛憐。
小孩子真是這世上最可愛的生物,只要一看到他,再多的煩惱和苦累,都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康,想不想吃?媽咪帶你去吃那上面的冰淇淋好不好?」
已是正午時分,他也該餓了。
「嗯……」安康像個大人般偏過頭想了想,那副可愛的樣子令安瀾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髮。
「我們還是去吃套餐吧,今天套餐打折,東西多又便宜,比吃冰淇淋要合算耶!」安康仰起脖子,指手劃腳的氣勢儼然像個小大人。
這小傢伙!
安瀾微微一笑,「好啊,你是家裡唯一的男人,你說甚麼就是甚麼,媽媽都聽你的。」
「好,那我們進去吧。」
安康拉起母親的手,充滿保護姿態地走在前面。
看著兒子童稚的背影,卻散發出一股「我要保護媽媽」的小大人味道,安瀾沒由來地一陣心酸。
這麼乖巧聽話的孩子,她卻無法如願地給他一個穩定、幸福、衣食無憂的未來。
即使想把世界上的一切都給他的心願如何強烈,在能力有所不及的情況下,除了懊惱自己的無能外,安瀾別無他法。
銀行中不超過五位數的存款,和手上這一隻沉重的黑色旅行包,便是她目前全部的家當。
不是沒有傢俱和其他零星的東西,但……全被房東以抵押品來繳清拖欠房租的罪名給扣住。
然後,她和小康兩個人,就像兩包一大一小的垃圾,被蠻不講理的房東給轟到了大街上。
安瀾以前住的地方,是位於T市繁華地段西南角的「和平小區」,和那美好的區名截然相反,這是個治安極差且臨近黑街的陰暗區域。
城市有光明和繁華,就必然有黑暗和貧窮。
白天還好,一入夜,暮色中一幢幢的灰色公寓樓,就像怪物般醜陋地矗立著。
才過十點街上就鴉雀無聲,一閃而過的黑影,說不清到底是流浪的小貓,還是黑道幫派在做著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
那個街區,是警員和政府都頭疼至極的「灰色區域」,一直想治理,卻因為種種錯綜複雜的原因而擱置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