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夏飄雪

第29頁 文 / 洛心

    我望著飄雪,久久不知道該說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嚴肅,我只想天真一點,有些快樂的時間,這樣也不可以嗎?」我不想想那麼多,真的。或許是逃避,或許是真的害怕,但是我真的不喜歡我的腦袋裝滿了那些有建設性的事情。我不是那些高材生,我無法精準的算出我要什麼,然後如何去達到。特別是遇到飄雪以後,我不是說他帶壞我。而是我體驗到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我不想去計畫那麼多了,我只想有現在。最膚淺,卻最真實的現在。

    「天真,在過了二十歲,就變成了一種愚蠢。」

    「你……」我只能這樣說出一個字,然後很用力的發抖。眼眶幾乎要紅了起來的發抖。

    「別這樣,」他拉過我,「我嚴肅了點,沒惡意。你還有時間的,過了大一,到了大二以後再認真的開始想你以後的路,嗯?你總是迷糊,我真有點擔心你。」

    我悶聲回答他,「怎麼想到跟我說這些,像以前那樣不就好了,怪沉重的。」

    「這幾天老是想著要跟你說些什麼,晚上有時候還會想到睡不著。」他揉揉我的頭髮,「我說過要留下些什麼給你的,不是嗎?嗯?」

    我低著頭,眼眶很痛,很熱。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哭,這些日子來,眼淚變的很平常,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沒有哭。只知道再抬頭時,視線變的很模糊,但是我依然笑,笑的很用力:

    「好啦好啦,夏老師,別說這些恐怖的話題。來,我跟你說一個冷笑話……米是誰生的?」

    「嗯?花?」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之前說過了,還說了米的爸爸是誰。不是說海嗎?因為海上花,所以花生米。」他笑了出來,我也跟著笑。

    看著他的笑容,我突然想說聲謝謝。

    飄雪,謝謝你給我的,真的,謝謝。

    ……不論在那方面。

    我不知道能不能說後悔。

    我盡力珍惜過每一分鐘了,真的我盡力了。

    後來的我,即使想聽見他這樣溫和地跟我說這些教導我的事情時,也沒有機會了。過了六月初,飄雪的狀況突然大幅下降。

    他從普通病房轉進了觀察病房,探訪都有時間限制。我幾乎,很難,很難去見到他,即使見到他,他也幾乎是在沒有昏睡狀況下。靜靜的看著他時,我會很想哭,卻不敢。我怕眼淚會模糊視線,讓我少了那麼一秒鐘去記住他的樣子。

    化學藥物跟治療已經把他弄很消瘦,很……不像一個人。癌症末期病患該有的樣子他都有了。我看的心酸,好幾次到廁所裡大哭大吐。

    日日夜夜,我沒有辦法把當初那一個駕車揚著笑帶著我走過很多地方;那一個那一夜丟了領帶給我要我拆開;那一個跟我在倒數之下擁抱……那樣一個夏飄雪,跟現在在我眼前的夏飄雪串聯起來。

    不是這樣的……

    人生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只覺得好噁心,真的好噁心。

    但是哭過吐過,我依然要面對現實。我想,有一部分的我,也隨著飄雪慢慢的衰弱,而另一部分的我還一直拚命的回憶過去,然後剩下這一部分的我,就只能茫然的站在這裡,空洞的,無助的站在這裡,接受大家都必須接受的事實。

    或者說,人生。

    緊繃的情緒找不到地方可以發洩,每天像繃的死死的弓,一扯就會斷弦一樣。

    太陽很大,站在醫院門口等小馬,我被曬的睜不開眼睛。眼睛很干很澀,我眨也眨不出舒服。

    空空地望著柏油路,只覺得好累。我真的想休息一會。讓時間暫停,也讓我有喘息的空間。

    「上車了。」小馬白色的福斯停在我前面,把呆滯的我叫回神。

    上了車,我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放鬆點,沒事的。」小馬趁著紅燈的時候拍拍我的手,安慰我。

    我轉頭,眼睛空洞的看著他,啞聲問:「真的沒事嗎?你跟我說,真的沒事嗎?」

    小馬不願意再看我的眼睛,回過頭開他的車。

    「小馬我好累了……」我沙啞的開口,「我真的好累了。這個好像沒有盡頭一樣,無止盡的,吞掉的不只是飄雪,還有我。我也在慢慢死去了,真的。」

    「別這樣,你還不能倒下去,知道嗎?」小馬伸出手握住我的,很堅定的跟我說。

    我只是搖頭,拚命的搖頭……

    「我好像要趕快結束……真的,趕快結束。」我哭著說,這是一句很疲憊很疲憊之下的話。

    沒有什麼傷害意思的,真的。

    可是後來卻因為這句話,讓我掉入另一個深淵。

    ※

    飄雪給過我很多。

    他的話,雖然無法比喻成金玉良言,卻很多很多時候會在我腦海裡回轉。尤其在我困難的時候,在我很沮喪的時候,或者在我很孤單的時候。

    我記得他告訴我,來到這裡人都是孤單的。不只我,尤其是我媽媽。

    「你再悲傷再孤單,也有學校有朋友,甚至有網路有小說,而你媽媽呢?」我還記得他是坐在病床上時說的,只為了那天我跟媽吵架,晚上七點多跑去找他哀訴。壓根忘了他是病人。

    「你媽媽有的只是一間房子,不熟悉的語言,連電視打開都是不聽不懂的言語。沒有人可以說話,沒有人可以聊天。在台灣一切風光的全都放下,守在一間房子裡面照料三餐,就巴巴的等著你放學回家。你知道等一個人開啟一扇門的滋味有多孤單嗎?沒有真的體會你不會懂的。」

    「那你怎麼懂?」我是這樣反問他。

    「以前或許我不懂,現在我懂啊,」他瞇起眼睛,「現在我的世界也只剩這間病房,每天睜開眼睛就是在這範圍走動,看書或者看電視,而所能期待能打開那扇門的人,就是你。等一個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的。」

    我刷一下馬上紅了眼,他拿了面紙盒給我,繼續開口:「別哭,我只是打個比方。重點是回到你媽媽身上。」

    「一個人在一個環境待久了,都會習慣的。你說你十三歲來加拿大的,到現在還不能適應,更何況是你媽媽。洛心你要懂,那種失落感是很大很大的,她世界的重心只剩下你……你叫她怎麼不多對你期望一點,說穿了,你媽媽現在依賴的是你啊。」

    我紅著眼眶,把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聽完,然後收在心裡。

    我不知道他這番話除了當時的眼淚還能影響我多深,我只知道,現在看我媽媽,我都會特別注意,特別仔細。總覺得永遠不會變的母親似乎真的失去了那一點點光彩,看著她在廚房的背影,眼眶也更容易毫無原因的迅速泛紅。

    站在病房外,我想起了這些日子飄雪對我說過的話。拍了拍臉,我推開門進了他的病房。照舊拉張椅子坐在他前面,打開書自己閱讀著,邊念,邊自言自語,像是對自己,也是像是對他說。

    「你在說什麼故事,說到鼻頭紅紅。」

    我幾乎是愣住,然後差點尖叫,「你醒了?」當然我知道飄雪是得白血病,不是什麼植物人,當然會醒。只是這陣子來看他,他不是去做治療,就是昏睡,藥物讓他睡著的時間多很多,所以我幾乎沒什麼機會跟他說到話。

    「醒一會了,看你讀的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嗯,幫我把床背用直好嗎。」他聲音很輕,卻挺有精神的。我高興的猛點頭,丟了手上的書,幫他調床被,拉枕頭。

    「你感覺怎樣?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飄雪搖搖頭,「你真的阿呆了,我不過睡醒就要叫醫生,醫生不被我煩死了。」

    「我好久沒跟你說話了,啊,要不要我叫夏媽媽還是叫夏爸爸來?」早在飄雪進了觀察病房以後,他的父母就當空中飛人的過來卡加利替他打理一切。這些時候除了我跟小馬還有一些朋友以外,都是飄雪的父母在陪伴他。

    「我媽好像昨天剛回去休息,她也累了,先讓他們休息會吧。有你陪我就好,嗯?」

    「嗯。」看到他有精神的樣子,我忍不住哽咽。

    飄雪伸出蒼白的手,拍了拍我。「好久沒跟你說話了,最近你都在做什麼?」

    我握著他的手,開始跟他聊天。把這些日子錯過的,全部一起補齊。中途醫生還來巡房,替飄雪稍微檢查了一下,還笑著說新的藥物好像有起色,說不定過幾天如果穩定,就可以再轉回去普通病房。

    聽到好消息,我們都笑了。

    聊天聊了一下個下午,飄雪看起來也有了一點疲態,雖然捨不得,我還是叫他歇息會,明天我再來看他。

    整理好我自己的東西,看看之前跟小馬約的時間也快到了,我準備離開,起身的時候飄雪突然拉住我的手,我訝異地回頭看他。

    「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說,「洛心,我一直想留一些什麼給你,什麼都好。一份能讓你成長的禮物。一份能讓你珍惜生命的禮物。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我有。即使今天我能陪你到永遠,人生的路是一個人的,更何況,我並不知道我能陪你多久,所以你還有很長久的路要走,我,只是你的一程。我希望以後不論有沒有我,你都要努力的走下去,或許有挫折或許有失敗,但是要勇敢的走下去,除了為你自己,也替我看看這個世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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