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洛心
而他所要的,又是什麼?
一路上再也沒有說話,視線茫然地在夏飄雪的側臉還有車窗外轉來轉去。想說些什麼,找不到話題。只覺得有台除草機筆直地畫過我們兩個之間,在生命的觀點上,清楚的分出了東西。
我所曾經以為的瞭解,全部變成可笑的泡泡。
車子在行駛與停紅綠燈之間行成固定的韻律。直到他停好車子,鬆了安全帶,甚至開了車門下了車,我還處在愣愣的情形下。
「怎麼不出來?」他彎腰探進車裡,有點奇怪地看著我。
我深呼吸,全部的思緒混雜地收回腦袋裡,來不及整理,突然問:「為什麼…要帶我去那個流浪漢?」
他沒有猶豫,「沒什麼。只是想留些什麼給你。」關上車門沒有回頭地往前走。我跟著下了車。走在前頭的夏飄雪猛然間在我眼裡變得很突兀,很遙遠。
電動車鎖的聲音在停車場響起不大的聲音,卻混著夏飄雪那句話,梗在我心中。我仰起頭,睜大眼睛,把一股熱氣硬逼了回去。
「等我。」我叫。
他停住腳步,「小心走,不要摔倒了。」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不遠,我小跑步過去,用不到幾秒。但卻也很明確的知道,有些地方,有些距離,我是無法追上了。
我不知道是我太過心急去追著他的腳步,還是飄雪刻意停留下來等我,我只知道從那天之後的我們,變得異常的接近,近到連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早就跨越了我一直堅持的一條線。
有意無意間,總是特別喜歡逗留在下班以後得那幾個小時。從十一點,十二點,一點,兩點。我看了一眼手錶,很好,三點十分,我們還坐在一家中國餐廳裡對望。凌晨三點多,我不是那種沒人管的小孩,或者說,我媽不是放任我到處亂跑的母親。我只是一直在利用一個滿卑鄙的方便。那就是一種存在於我跟我媽之間的信任。我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大到大我就不是一個很乖牌的小孩。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容易受到別人影響。可是,老媽卻從來不等我的門。不管多晚,她會留一盞燈給我,可是不會等我的門,不會像同學的母親一樣,每次晚一點回家就要起革命。
當然,她也不是不聞不問。我去哪,跟誰去,做了什麼,我都會依實據報。或許是這樣子,媽才沒有很嚴格地盯著我。我攪著自己面前的杏仁霜,一絲罪惡感浮上來。
當然,彬彬有禮的夏飄雪也問過我好幾次這麼晚回家會不會有事。我除了傻笑打混敷衍過去,也沒多說什麼。他聽了以後只是喔一聲過,不再問些什麼。某方面上,我卻清楚,他知道我在說謊,卻又基於某種原因不願意拆穿。
而那個原因,是我不敢去想的。現在的我們很好,很多問題都不用煩惱。我只要跟他這樣靜靜的聊天就好,什麼都不願意多想,因為即使風平浪靜,他還有女朋友這樣的事實,沒有人可以否認。
「三點二十五分,回家了?」
等我發現我已經無意識地把飲料喝光的時候,夏飄雪才緩緩地問我。
「嗯,回家了。」我點點頭,身手抓起桌上的帳單,飄雪搶先了一步,順手握住我的手。他沒有什麼介意,我倒是很狼狽地把手抽開。不能太近,我必須這要告訴自己。我已經分不清楚對他,到底只是關懷,還是另一層關係。
外面的風很大,我們挨進地走,感覺他在身邊,我承認我自私。不要問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真的,不、想、管、了。
然後天公很做美,還是根本我自己耍白癡。冷的半死在自家門前搞了五分鐘,才很氣的發現我忘記帶鑰匙。難怪我今天一直覺得不對勁,原來就是忘了帶東西出門。站在門前,還可以透過玻璃間隔看見媽替我留的燈,罪惡感很重,重到連抬手按電鈴的力氣都沒有。站了很久,我才有勇氣回頭看,而果然,夏飄雪的車子還在那。
「我完了,我沒帶鑰匙。」他看見我走近,把窗戶搖下來。巴在窗戶上,我有氣無力地哀嚎。
他皺了皺眉,「你先上車,外面很冷。」他開了車門讓我進去,「有沒有備用鑰匙之類的?」
我搖頭,「備用鑰匙在車庫,問題是我連車庫都進不去。又不能按電鈴,我媽會殺人的。」一來,按電鈴不就吵到她睡覺,二來,這電鈴一按,我家大概就要起革命了(半夜三點多回到家的女兒)。
夏飄雪想了一會,才做決定地說。「先過來我家吧。等天亮一點我再送你回來。不然在這裡等也不是辦法。」
我抬頭看看他,又轉頭看看那扇打不開的門。其實沒有什麼矜持,只是很猶豫。究竟猶豫些什麼,我搞不清楚。只知道,好像這一去,有些事情可能就真的挽回不了。
後來我到底怎麼從喉嚨裡發出類似「好」「嗯」這一類的詞,我都想不起來了。只知道腦筋再度恢復接收訊息的時候,夏飄雪已經把車子開回他家的停車場。
「那個……」然後,這時候的我才開始慌張起來,「那個…你…你女朋友…」
他瞥了我一眼,按下電梯鈕,「我不跟她住在一起。」
我尷尬的笑了一下。有點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只能跟在他後頭進了電梯。看著電梯的樓梯數字一層一層往上升。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單獨到一個男孩子家裡。就算跟小馬,也只少…好吧。我跟小馬也單獨在他家處過。不過兩者狀況差很多。
「我以為,你們住在一起。」電梯到了三十七樓(不要懷疑),我又開口問。然後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洛心,你這個豬頭。
「沒有。不過她有我家鑰匙。」他開了門,沒什麼情緒地說。
有你家鑰匙?為什麼有你家鑰匙?好幾度,我差點問出來。字到了嘴邊,我又吞了下去。
門開了,我們沒多說什麼就進去。沒什麼擺設,幹幹淨靜的,就不知道是他收的,還是他女…不對!我趕忙喊停。不能在這樣想下去。我搖了搖頭,想抓回那條很模糊的線。可是卻找的很辛苦。
「你隨便坐。別客氣。」他脫了外套,往衣架上一丟,「要喝什麼?咖啡,茶?阿華田?」我選擇了阿華田。夏飄雪沖了一杯阿華田給我,又捧了一杯黑咖啡。我坐在地毯上,捧著阿華田,抬頭看著靠在窗口邊的夏飄雪,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不行,太尷尬了。一定要設法打破這種氣氛。我摸了摸地毯,又亂喝了起口阿華田,眼神飄來飄去。最後還是決定打破沉默。「飄雪,你要不要去睡一下,不然一夜沒睡。」
他捧著他的咖啡,走向我這邊然後一屁股坐到我身邊的地毯,頭往沙發椅上一靠,語氣懶洋洋。「沒關係,我還不是很想睡。」
「你都習慣這麼晚睡嗎?」我推推他。
他稍微把頭抬起來看我一下,「大概吧。反正早上也沒事做。你那什麼臉?我已經很久沒去PUB了。」
察覺到我的臉上一定又露出那種斜視的表情,我不好意思了一下。「不,不是啦。可是你這樣日夜顛倒,對對身體很不好。嗯,你也知道我的意思。」後面那句話我說的有點吞吐。
他倒是無所謂的聳聳肩,「早晚的事,不是嗎?」
這傢伙!又來了。我最氣憤他偶而就會露出的那種豪不在意神情。「話不能這樣說,生命是有價值的,長也好,短也好,總是要珍惜。」
「那你告訴生命的價值。」
「我…」我思考了半天,拼不出一段有信服力的句子。我是可以漫天擴地的用著我小說台詞來跟他長篇大論。但是看見夏飄雪的眼睛,那些話全部都哽住。因為我知道,那些,對他沒有任何作用。
「洛心,你幾歲?」他轉頭,突然這樣問我。
「十八。」我誠實地回答。
「你的人生,還過不到四分之一。」他笑了笑,「生命的價值感,在受到威脅時的那一瞬間決定。而你,還不到四分之一。你不會懂你要什麼,也不會知道未來。所以你現在頭腦裡的生命價值感,只是你從書上,從別人口中整理,吸收,然後虛擬出來的。」
「那你呢?」
「我?」他晃動著咖啡,「我的人生早就過了四分之一。也許,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為什麼你總是要這麼悲觀…」
「我不是悲觀。洛心,你不要用憐憫的心來看我。對於生和死,我看得很開。比什麼人都開。我只是認清楚事實而已。不為自己找借口,不給自己空有的希望。」
「可是……」
「我存在與否,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不是嗎?OK,現在假設我死了,你會傷心對不對?我知道你會傷心。你會傷心多久?一年,兩年?不管多久,你終究會有忘記我的一天。我們是平行線,你強行進入了我的生活,有了交集。時間到了,會再度變成平行線,你有你的人生,你會走下去,不論我存在,或者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