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華甄
「是我惹你傷心的嗎?」峻虎再問,並身不由己地走近了兩步,想看清她在樹木陰影裡若隱若現的面龐。「你說我忘了承諾,那是什麼?我真的忘記了什麼不該忘記的事嗎?」
眼淚潸潸而落,雲霏默然無語。
峻虎毫不掩飾的急切語氣和專注的神情,令她難以將他與虎子哥哥分離。
她再往後退,害怕自己會像白天那樣無法控制地拉住他。
見她不回答,只是一味地躲避,峻虎突然心浮氣躁起來,他大步地走進大槐樹的陰影裡。
「別!別靠近我!」雲霏慌亂地阻止他,並迅即藏到了三、四人合抱的樹後。
峻虎轉到大樹那頭,她馬上又轉到另一頭,就是不肯再與他面對面。
看到她那麼驚惶,發現自己竟然跟她像小孩子玩捉迷藏似地圍著大樹轉時,峻虎真是有點哭笑不得。
他站住,對著大樹說:「我保證不再靠近你,你出來聽我說話,行嗎?」
他的和顏悅色及熟悉的聲音,令雲霏不敢接近,卻又捨不得離去。
她慢慢轉過樹幹,但仍緊靠著大樹,似乎準備稍有不妥立即躲回去似地。
峻虎暗中吁了口氣,站在原地看著她說:「以後如果我們說話,你不可以躲起來,得看著我。」
「你喜歡跟我說話嗎?」他的溫柔一如往昔,雲霏情不自禁地問。
她缺乏自信的問話,令峻虎想起她姊姊對她的貶抑,立即肯定地回答她。「有誰不喜歡跟一個像你這麼漂亮又懂事的女孩說話呢?」
他肯定的回答對雲霏是個鼓舞,她答道:「好,我不躲起來。」
「那你過來,我們坐在這裡說會兒話,好不好?」峻虎指指大樹下那塊大石。
雲霏沒有說話,她看看那石塊,再看看眼前高大英武的男人,顯然是在評估他的建議的可行性與安全度。
「不要擔心,我不會抓住你,更不會打你,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峻虎對她微笑,給她鼓勵。
我怕的是我會抓住你,打你!雲霏在心裡無聲地說。
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的笑容,她拉拉衣裙,在那塊石頭上規規矩矩地坐下。
峻虎走過來坐在她的身邊,他們之間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
雲霏心裡唏噓,他們曾坐在這裡無數次,而那時的她總是在他的膝上。
感覺到她身子僵硬,峻虎像在解釋什麼似地說:「這裡只有這塊石頭,而我不想坐地上。」
雲霏不語,拘謹地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在草地上胡亂畫著。
峻虎雙手放在膝蓋上,看著月光下寧靜的山坡和坡下影影綽綽的神武府。剛才的煩躁鬱悶,此時都離他遠去,心裡竟出奇地平靜。
是因為這個女孩嗎?
他轉頭看看手握樹枝,專心在地上抹劃的女孩說:「你很安靜。」
這不是問話,而是他的感受。
他很驚訝同樣的父親居然會生出個性截然不同的女兒,雖然她們都很美麗,但林雲瓔霸道、刁蠻又咄咄逼人。和她在一起時,總聽到她嘴巴不停地議論、評鑒或是發號施令,可眼前這個女孩卻平和溫順又非常安靜,彷彿只要張著她那對大眼睛看週遭的一切就足夠了似的。
「去年我去你家時,為何沒有見到你?」
「我在後院。」細細的聲音好似蚊吟。
「今天見面時,你把我當成誰了?」
纖細的身子猛地一震,低垂的頭顱彷彿不勝重荷似地更加低下了。
峻虎看著她低垂的頭,愈發相信她一定有什麼心事。便輕聲要求道:「抬起頭來看著我,是你答應跟我說話,不再躲起來的。」
那小小的頭顱在聽到他的話後,慢慢地抬起來,那雙明亮如星辰的眼睛與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會。
就在與那安靜美麗的目光相接時,峻虎的心跳突然失序了,她滿含淚水的雙眼似乎觸到了他心底的某種感覺,那是一種既熟悉又強烈的感覺,可是他又無法準確地說出它。
他倉促地收回視線,為自己異常的反應心驚。
稍頃,強壓住心底的震驚後,峻虎再次轉向雲霏,她依然癡癡地注視著他,可他只敢將視線集中在她小巧的鼻子上。「你將我錯認為什麼人了嗎?」
雲霏本能地搖頭。她不會認錯他,永遠不會,無論經過多少次輪迴都不會!
他的語氣溫和,態度誠懇,雲霏癡迷地看著他在月光下更顯俊挺的迷人面容,她強忍住撲向他的衝動。因為她知道,無論他叫什麼名字,他還是她最愛的虎子哥哥!
「你提到的承諾究竟是什麼?如果我忘記了什麼事的話,你可不可以提醒我,讓我想起來呢?」峻虎追問,他眼裡是最真誠的渴望,他渴望瞭解眼前這個女孩心裡的想法,渴望解開這個女孩在他心裡埋下的所有謎題。
雲霏既是傷心又很寬慰地想,雖然他已經忘記了前世,但他仍然對她這麼好,而且仍然喜歡跟她說話,並沒有像姊姊一樣討厭她。
前世今生的界線頃刻間模糊了,只剩下同樣的繾綣深情。
「虎子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傾身向他,飽含深情地呼喚著他,她的手毫無意識地搭在他的膝蓋上,樹枝掉落在地。
峻虎沒有動,他看著這雙足以淹沒一切的盈盈淚眼,遲疑地問:「我們以前見過嗎?是什麼時候?」
他的話似一把利刃劃過雲霏心頭的迷霧。
老天,我在幹什麼?!
她猛地收回手,怔怔地看著峻虎,語塞地說:「我、我……」
隨後她站起身奔下了山坡,只留下峻虎木然地坐在大樹下。
奔回屋內的雲霏靠在門板上激烈地喘息著,峻虎那混合著震驚與遲疑,甚至指責的眼神一再出現在她眼前。
想到他一定以為自己是個不知廉恥,勾引自己姊夫的下賤女人時,她真恨不得立刻死掉算了。
都怪這雙不規矩的手!
她用力掐捏著自己不聽話的手,淚如泉湧。
紛亂的思緒困擾著她,直至深夜,她仍無法成眠。
她推開窗,靠坐在屋簷延伸出來的木台上,淚流不盡,心痛得麻木。
面對滿地月光,她想明白了:往事已久,虎子哥哥忘記了她,忘記了他們前世的承諾和愛戀!因此自己今生今世不能再糾纏他,只能認命地像上一世那樣就當沒有找到他,安安靜靜地度過此生,期待來世……
可是,這樣的認知卻猶如將她置放在煉爐裡,受盡煎熬!
老天爺,你為何要如此捉弄我們?!她仰起淚水縱橫的臉仰望深邃的夜空。
長夜無聲,唯有天空中懸掛的皎潔月亮與她相對。淡淡的雲彩遮去月華,但它依然堅定不移地移動著,最終緩緩地從雲層後露出面龐,繼續將銀輝灑向大地,讓黑夜有了光明。
花園裡,高大的樹木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傳送來淡淡的松葉香味,那是久違的氣味。故地重遊,景物依舊,可她已是轉世之人,其間的感慨又何止萬千?
唏噓之餘,她也明白當朝皇帝能將這麼大的宅子賞賜給他,那說明虎子哥哥在這一世已經是功成名就,得享榮華富貴了,自己怎能去影響他?
再說他馬上就要迎娶嬌妻,姊姊人品雖不好,但與他仍可謂是容貌相配,林家與彭家也是門當戶對,自己又怎能攙和進去給他添煩惱呢?
既然他已經忘了前世,那麼這一世就這麼過吧。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雲霏,知足吧,比起上一世,這一世你已經很幸運了。畢竟你見到了他,與他說了話,又目睹他功成名就,健康幸福,那還苛求什麼呢?
把所有的期盼都放到下一世吧,只希望到那時他能記起往事,記起她!
在似水月光中她沉澱著自己的情緒,心依然痛,但主意已定:這一世,只有放棄過去的記憶,才能獲得平靜。今後,他不再是虎子哥哥,只是——姊夫!
她流著眼淚上了床,帶著並不安寧的夢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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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大小姐要你去雜院外搬樹苗。」
第二天,當雲霏在花房選擇花種時,一個丫鬟急匆匆地來喊她。她趕緊放下手裡的活,來到雜院外。
原來是姊姊要的樹苗花種從關內運來了。
看著一馬車帶著泥根的常青類樹苗,特別是其中的刺柏、鋪地柏時,雲霏不禁皺起了眉。當初她就跟姊姊說過,這種樹種雖然好看,但不適合種植在家裡,看來她任性的姊姊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無權干預姊姊的事,只好默默地抱起車伕遞過來的樹苗,準備將它們送到花房去。
懷裡長短不一的樹苗擋住了她的視線,當走下台階時她竟一腳踩空。
「當心!」一雙手及時抓住她懷裡的樹苗,穩住了她的身子。
樹苗被來人抱走,她看見峻虎關切的眼神和林雲瓔慍怒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