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陳毓華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拿到諾貝爾,你的成功可以為我們父子賺多少錢跟名譽你知道嗎?」他貪婪的面孔步步逼近。
「錢?名譽?那都是你要的東西,不是我。」可悲。
「你竟敢……」凌雪鶴還想掄起拳頭,只可惜他面對的是早就高出他好幾個頭的兒子,拳頭已經不管用了。
什麼親情血濃於水,他要的只是一個成功的實驗品;自從凌悍墨逃家以後他再也製造不出能夠自燃的小孩來,他知道自己老了,時間不多,唯一的希望就是把他的親生兒子找回來,動用親情說服,不管軟的或是來硬的,他都不能再失敗了。
「我們走吧。」讓他自生自滅是凌悍墨唯一能給的。他摟著游蘊青,不想逗留,一秒鐘也不想。
凌雪鶴眼睜睜的看著過門不入的兒子又走了。
好狠心的孩子!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風中,老黑的臉上佈滿怪異的陰影,氣息粗重紊亂,而本來老花無神的兩眼冒著殘暴而嗜血的光芒∼∼
「我到處點火,總算把你盼回來……我不會放手的……」碎語融入縹緲的風中,又散去。
第九章
第二天是星期天,兩人其實也沒別的計劃,加上抵擋不住外婆的豐盛菜餚收買,於是順理成章的留下來多待一天。
正愁找不到人工的外公得到天外飛來的助手……雖然是徹底的門外漢,可沒魚蝦也好,有可愛的孫女陪著聊天哈啦,還可以趁機考察未來外孫女婿,一舉兩得。
鄉下人早睡,陪著看完八點檔的大愛台,游蘊青還了無睡意兩個老人卻已經揉著眼要找周公下棋去了。
兩人不是沒有單獨相處過,游蘊青很自動的把電視切到凌悍墨通常會看的DISCOVERY,至於香噴噴的一盆糖炒栗子的所有權則是她的。
房子雖然老舊,室內卻是暖意融融。
兩人各佔一把長椅,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凌悍墨看她吃力的剝著栗子皮乾脆整盆拿過來,赤手空拳,一下子桌面上就一小堆黃胖胖的栗子肉了。
游蘊青吃得笑逐顏開。
「鄉下這麼安靜,很不習慣吧?」
「不會,惡魔島更靜。」地下一百三十五層,那是深深的海底,要是關掉所有機器,就像永恆無聲的國度。
「惡魔島到底在哪裡啊?」她聽得生出興味。那是墨哥哥住了很久的地方,有機會她一定要去看看。
「它不是誰都能去的地方,要先遞申請書,入境管理局願意讓妳去妳才能去。」
「這麼麻煩!」
「一點都不麻煩,這是為了過濾不必要的人士,那邊的土著善良又淳樸,不這麼做,早就被沒良心的生意人賣了又賣了。」
「聽起來你們好像捍衛戰士。」吃栗子容易口乾,她把杯子裡的水喝個精光。
「我們才沒那麼好心。」他疏懶的把十指揮乾淨,又用衛生指擦過,這才把全部剝好的栗子堆到游蘊青面前。
「怎麼說--」好好吃的栗子,她百吃不厭。
「照顧那塊土地,只是順便而已,至於那裡的原住民,他們要比文明世界裡的衣冠禽獸要好得太多了。」
好……偏激的言論,不過,她能體諒凌悍墨有這樣的想法。
一個被生身父親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小孩會對人失去信心也是正常的,更傷人的是生養他的爸爸還是知識分子的最高階級。
她被凌悍墨描繪出來的惡魔島給迷住了。
「你等我一下,我再去倒杯水。」
「喝那麼多水,晚上跑廁所。」
「不會啦。」她的人已經消失在屋子最後面的走道上。
然而,不到三秒鐘,廚房裡傳出遊蘊青的尖叫還有玻璃杯掉落地上的悶響聲。
他火速趕到,連鞋都沒穿。
廚房的紗門外站著凌雪鶴。
在二十燭光的燈泡下,他那身份不清顏色的袍子還有皮包骨的臉簡直跟殭屍沒兩樣,也難怪游蘊青抬頭一看到他會被嚇得魂飛魄散。
「你來做什麼?」繞過一地的玻璃碎片,凌悍墨把她放到身後,雙眼卻是灼灼的對著凌雪鶴。
「我來問你最後一次,要不要回來幫我把實驗完成?」他的迷夢不會醒,也沒有醒來的一天。
「不可能!」凌悍墨斬釘截鐵。
「我是你的父親,就算我低聲下氣的懇求你也不行?」
「你知道不是每個小孩都能熬過那種生不如死的過程,你毀了我不算,現在還要我去當劊子手?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親?」
「我當然是……」他眼袋深沉的眼中忽然出現叫人顫慄的光,語氣也燃燒了起來。「就因為你是萬中選一的孩子,是我凌雪鶴跟優秀血統女人結合生出來的種子才有資格,也才能禁得起磨練!回來吧孩子,回來……」眼見說不通他開始去推搡捶打老舊的紗門,紗門很快應聲破掉。
凌悍墨可以感覺到在他身後的游蘊青有了怯意。
「這裡不是我的房子,你要進來之前最好想清楚,擅闖民宅的罪可輕可重,這些刑罰你比誰都明白不是?」
以前打他的時候總是挑不容易讓人發覺的部位下手,所以就算他遍體鱗傷也沒有哪個鄰居看出來。
試圖要進來,滿是老人斑的手停住了。
他慢慢縮了回去。
「看起來,我們父子的代溝很深了,你的翅膀硬了。」似幽微,似惆悵,似滿心的不情願,似向天的怒吼。
「你回家吧,夜很深了,外面的露氣很重,你自己要小心身體。」親情,是條籐蔓,要怎樣才是劃清界線,要怎樣才是一刀兩斷?
凌雪鶴走了,沒有再看兒子一眼,留下紗窗上的窟窿讓月光和風肆無忌憚的在屋子裡漫步閒走。
「我看我們明天還是早點出發吧。」游蘊青覺得毛毛的,一天中碰到兩次,縱使他是墨哥哥的爸爸,心裡頭還是不舒服。
「嗯。」
「你別想太多。」她擔心她的墨哥哥。
凌悍墨低頭,意味深長的把她抱緊。「妳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嗎?」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哪知道!」她嘟嚷。
「賞妳一個乾柴烈火的親親!」
說完,他用力的啄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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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萬籟俱寂。
一股濃烈到叫人無法喘息的氨水味道很快的融入空氣中。
暗夜中,更詭異的某種藥品被拌入了氨水。
看不清的人影像在玩潑水遊戲,一處、兩處、三處……有五處,偶爾帶著咭咭的冷笑。
接著,火光乍現。
因為黑暗,那光像一筆失控的顏彩。
二樓造的老舊磚房,脆弱的被火神佔據,很快的被吞噬--
房子坍塌的聲音壓過了惡鬼的狂笑。
「外婆、外公,你們沒事吧?」強行把睡在一樓的兩個老人拖出火場,凌悍墨的臉已經是烏黑一片。
鄰居們都住得有段距離,是不怕火勢蔓延到他處,但是,這幢房子卻無法倖免了。
老人相扶持的顫抖著,眼底都是恐懼。「我們沒怎樣……青青呢?青青沒有出來∼∼」
看著一生的心血都化為灰燼,老人不操心這些身外之物,他擔心自己那千金寶貝的外孫女啊!
要是她有個萬一……摸著怦怦亂跳的心臟,好痛好痛。
外婆的眼淚早就止不住。
凌悍墨望著凶狠的火焰,他的心也一滴滴的往下沉,回頭看見游家屋子外頭平常用來洗手腳的水管,他跑過去,打開水龍頭就往身上澆水。
不等身體全濕,甩掉水管,他往火場衝去。
「哎呀,那孩子,危險啊,回來!」外婆再怎麼叫也叫不回凌悍墨堅定的意志。
他往火裡沖,到處是倒塌的樑柱,這增加了他要往二樓去的困難。他的青青睡在二樓,他要想辦法!
樓梯也坍了,到處是煙,他憋住氣,肺因為忍住而生疼,他一鼓作氣,發揮野戰部隊的精神,手腳並用的利用一根梁當平衡木,順利的竄上樓!
「墨哥……咳咳……咳……」微弱的喊叫,游蘊青被壓在床下,她的床是那種老舊的紅眠床,又重又硬,任她怎麼用力都抽不出緊壓的腳,眼看火燒了她的衣角,往她身體舔燒了過來,她被嗆暈過去了。
凌悍墨從煙霧中看見暈倒在地的游蘊青心裡又急又恨,一把將她抱起才發現她的腳卡在床下,難怪她逃不出來!
火捎來更多的火星,點點星火都彈上他的背。
他無所覺。
他不能讓青青死在這裡!
他跪倒在地,閉眼,眉頭慢慢打了結,他的身體竟然形成了膜一般的光,那光越來越盛大,變成了光球,將他跟游蘊青包裹住了,包裹住的同時紅眠床的材質也因為承受不住光束在瞬間炸成碎片。
游蘊青的腿重獲自由了。
「墨……哥……哥……」在昏沉中她隱約的感覺到清涼,那清涼像嬰兒在媽媽的羊水裡,載浮載沉。
「我會帶妳出去。」
「我知道。」她看過這個光,在很小很小的時候。